華辛被眼前這團過分熱烈的火光晃得睜不開眼。他天生怕冷,縱然喜歡靠近溫暖,也會怕燙傷。
“蠟燭都要化了。”何復言舉着蛋糕道,“先許個願。”
華辛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緩緩合十,閉上了雙眼。
何復言注視着華辛被火光照亮的臉龐,猜想他會許什麼樣的願望。
但華辛眉梢緊皺,一動不動,額頭滲出薄薄的汗,似乎對這件簡單的事十分陌生。
良久,他無奈地睜開眼,避開對面人灼熱的視線。
“我……許不出來。”
何復言沒料到這樣的情況,看華辛左右爲難,他靈機一動,狡猾地提了個一石二鳥的建議:“你不介意的話,我幫你許,你的先存在我這裏,明年我的生日你來許,怎麼樣?”
華辛一時愣神,沒等他回答,何復言已經快刀斬亂麻,道:“我許完了。”
華辛垂下雙手,心情複雜地咬脣。
他帶着任務來,而對面這個人只是單純地想給他慶生而已。
何復言透過燭光頷首望着他,眼神有了變化。
華辛做好了最後的心理建設,正打算開口的瞬間,卻聽見何復言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簽約的事,我再考慮考慮。”他沉下聲,認真地說,“給我點時間。”
華辛驚訝地擡頭,眼裏是心事被拆穿的窘迫,以及隱瞞的愧疚。
“你……”
“好了,公事說完。”何復言打斷華辛,把蛋糕推到他面前,恢復了輕鬆的語氣,“快吹蠟燭,手都舉酸了。”
食用蠟燭燃燒了一大半,蠟油堆積在蛋糕上,在七彩的糕面留下瑕疵。
華辛心裏泛起又酸又甜的滋味,像第一次喫糖果,阿婆說不能多喫,會上癮。
可他還是吃了一大包,最後長了蛀牙。
華辛深深呼吸,把快燒到頭的火苗,連同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惶恐,一口氣吹散了。
頭頂的燈亮起,周圍恢復明亮,蛋糕被放回到桌上。
蠟油在正中央的文字周圍結成幾層彩漬,何復言拿過塑料齒刀準備切開,被華辛拉住了袖口。
何復言疑惑地看他,只見華辛取出手機,找了角度,咔嚓咔嚓,拍了兩張照片。
華辛靦腆地收回手機,說:“可以切了。”
何復言燦爛地笑出來。
“你知道這排字的意思麼?”何復言指着蛋糕上寫得奇形怪狀的“HX22S”。
華辛褪去了緊張,他歪頭想了想,說:“HX……華辛……22歲?”
“嗯。”何復言滿意地點頭,“還有呢?”
華辛圍着蛋糕左看看右看看,仍是想不出來,帶着幾分歉意地看着何復言。
“沒事兒。”何復言笑笑,“就是你說的那個意思,22歲生日快樂。”
華辛抿了抿脣,嘴角終於淡淡地勾起。
何復言忽地看出了神。
這是他初識華辛三年多以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見到華辛露出屬於自己的笑容。
薄脣兩頭揚成了對稱的細小月牙,像華辛愛喫的那種小糖果,甜甜的樣子。
何復言拿過塑料齒刀,照着甜品最多的一面切下一刀。
雙層的蛋糕露出了切面,夾層疊滿一塊塊黃嫩的果片。
“你喜歡芒果,就沒加別的。”何復言把一塊飽滿的蛋糕盛進盤子裏,“嚐嚐看。”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芒果?”華辛訝異地問。
“那次在江……”何復言脫口而出,立馬剎車改口,“猜的。”
華辛不疑有他,叉起一塊夾着芒果塊的奶油蛋糕,連着一顆小馬卡龍送進嘴裏,甜蜜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口腔都開始發膩。
何復言見他腮幫子鼓鼓的,脣角還粘到彩色的奶油,抽了一張紙巾遞過去。
華辛不好意思地捂着嘴接過。
伴着幾重的和聲,一首歌曲熱鬧地收尾。
主唱比了一個手勢,異國的字句又從口中流淌而出。鍵盤與吉他停頓片刻,默契地從頭奏起。
“這歌……”華辛不確定地問,“也是生日歌嗎?”
“對。”何復言跟着主唱哼唱起來,“Blessingsforyourbirthday,Blessingsforyoureveryday…”
均勻的氣息流轉出鼻腔的共鳴,像是加上了一層混響,低沉而富有磁性。
“是……什麼意思?”華辛羞怯地說,“我英文不太好……”
“就是祝你生日快樂,每天都快樂的意思。”
“哦……”華辛又仔細聽了聽,“後面好像不是英文……”
“嗯,是日文。”何復言故作神祕,“我也聽不懂。”
華辛腦筋轉不過彎,剛剛明明還唱了來着,怎麼會聽不懂呢。
“《Blessing》。”何復言說完,又一個字一個字拼道,“B-L-E-S-S-I-N-G”。
“很……好聽。”華辛塞一口蛋糕,含糊地說,“你唱的。”
何復言也剛叉起一塊,聞言愣了愣。
“中學時候玩過樂隊。你想聽的話,”氣氛升溫,何復言拋出一句曖昧的話,“下次唱給你聽。”
芒果奶香滑過喉間,華辛感到周身暖暖的,卻又在幾秒後倏然消散。
他怏怏地說:“你還玩過樂隊啊。”
“隨便組的。”何復言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初三就解散了。”
幾個字輕描淡寫,在本就不平衡的天平上又增加了一塊砝碼。
“好厲害。”華辛讚歎着,語調裏藏着一點點的自卑與沮喪。
餐廳距離華辛的住處並不太遠,用完晚餐,何復言拎着沒喫完的小半塊蛋糕,兩人慢慢地踱步。
期間,華辛的手機信息音響了幾次。
何復言擔心地問是不是工作消息,華辛卻說沒關係。
“是……社交平臺的回覆。”
“噢,你最近也開始用了。”何復言好奇,“發了什麼?”
“沒……”華辛誠實地答非所問,“公司讓申請的。”
“哦——”何復言若有所思,不再追問。
把華辛送到了公寓下,何復言將蛋糕遞還給華辛:“下次圍讀會見。”
華辛接過蛋糕,指着緞帶上掛着的平安符:“這個……”
“你拿着,”何復言理由正當,“反正下次拍攝要用到。”
“哦。”華辛信了他,把平安符取下,攥在了手裏。
何復言熱血上頭地說:“定情信物,收好了。”
華辛瞬間怔愣在原地,宛如被天雷擊中,手腳僵硬得不敢動彈。
黎雅那日的忠告不合時宜地在腦海裏回放。
“他玩夠了,自然會回去的。”
何復言自知得意忘形而失言,彌補道:“我是說,安語真和賀旭的定情信物,重要道具,你要保管好。”
“……哦。”
華辛鬆了一口氣,剛纔被擊中的那處,又變得空落落的。
揮手道別後,何復言轉過身立刻打開了手機,直奔社交平臺。
略過了江且笑的圖片刷屏和冷懌絮絮叨叨的文字,終於找到了兩小時前華辛發的一條互關好友可見的內容。
是兩張圖片,拍的正是何復言親手做的那個蛋糕。第一張是正上方俯拍,能清晰看到蛋糕上寫得很抽象的“HX22S”;第二張是側面視角,隱約有何復言的衣角入鏡。
圖片配字:Blessing
何復言興奮地把這兩張照片點開放大看了又看,又切回去看評論。
下面已經回了十幾條。
有的人何復言也認識,比如黎雅,而絕大多數不認識的人,都是常規的一句“生日快樂”,有的甚至稱呼華辛爲“華老師”。
只有其中一條與衆不同,是來自2分鐘以前的最新回覆,回覆人的ID何復言備註過,他叫項澤煜。
項澤煜寫道——
“第一張拍反了?SRRCH,斯人若彩虹嗎。”
何復言捏着手機,頃刻間,一股難言的感受在胸口鬱結。
他把情話化作暗語,當然期望只說給那個人聽。
華辛打開臥室的電腦,擰亮暖黃的檯燈。
拉布拉多乖巧地躺在他的腳踝邊,溫暖地依靠。
華辛在彈出的音樂軟件上面輸入了幾個英文字母,點擊搜索按鈕,瞬間跳出來一連串同名或相關的曲子。
他一個個地點開,順着聽下來,來回換了好幾個音樂軟件,才找到了他想要的曲子。
這是一首比較小衆的合唱歌曲,曲風非常熱鬧,副歌重複地唱着那幾句祝福的話語,有一段還夾雜着節奏快速的說唱。
歌詞中英語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是日語,音樂軟件上沒有中文歌詞。
華辛打開網頁,按照歌曲裏的信息在引擎裏搜索。
被調成單曲循環模式的播放器,從結尾銜接到了開頭。
就這樣又流動了半曲,終於找到了歌詞的翻譯。
華辛把進度條拉回開頭,用鼠標光標點着歌詞,從頭對照着聽起。
雖然對日文一竅不通,他還是憑着自己蹩腳的英文,找到了何復言哼唱的那個段落。
——“Blessingsforyourbirthday,Blessingsforyoureveryday,この世に生まれ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
歡快的伴奏伴隨着元氣的唱腔,洋溢着滿滿的幸福與感動。
——“Blessingsforyourbirthday,Blessingsforyoureveryday,謝謝你出生在這世上。”
光標所指之處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