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製片人的授意,生活製片同學把兩名主演安排在了同一間房。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共處一室,境遇卻不同往日。
按照現在的曖昧狀況,差不多隻剩捅破一層窗戶紙了。何復言天馬行空,既期待又緊張,既擔心發生點兒什麼,又擔心什麼都不發生。
但華辛今天卻有些反常,進了房間便一言不發地收拾、洗漱,早早地睡下,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
興許是舟車勞頓,太累了。
何復言猶豫再三,還是踱到華辛牀前,道:“我出去買點喫的,你要什麼,幫你帶。”
華辛哼哼兩聲,像是睡迷糊了。
何復言摸了摸華辛的頭髮,沒再打擾他,出門了。
噠噠的腳步聲走遠,牀上的人睜開眼來,發了一會兒呆,又把頭埋進了枕頭裏。
何復言買了喫的,還捎了一大包煙,卻沒有回賓館,而是去了一趟松波縣派出所。
上一次來的時候,談起華辛的過去,福利院的老頭叫他去“警察局問”,那之後何復言便有了盤算,早早查好了地址。
儘管不抱太大的期望,他還是費盡心思想,帶上慰問品,對着值班幹警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年輕的女民警都被他爲朋友兩肋插刀的精神打動了,破例帶他見了領導。
誰知中年領導聽到之後,面色一凝,以“公民隱私不便透露”爲由,不由分說地將他請了出去。
何復言站在派出所門口忽閃的路燈下,進退兩難。
他與此事毫不相干,警察的處理無可厚非,難道唯有帶華辛本人來纔行了嗎?
思來想去,最後,他落寞地嘆了口氣,決定專心把戲拍完,再另尋他法。
第二天,一班人馬又開了大半個小時,來到了竹涼鎮。
人跡罕至的偏遠小漁村,大海湛藍而平靜,青綠的山丘挺立,一切都是原始的模樣。
他們爬上山坡的取景地,村莊的景色一覽無餘。
“好美啊。”一個劇組成員讚歎道,“難怪導演堅持選在這裏拍。”
“早知道帶我男朋友一起來看看了。”化妝師姑娘開玩笑說,“今天還是情人節呢。”
“與我無關。”單身狗孔皓燃淒涼而憤慨。
心不在焉的華辛踩滑了一顆小石頭,何復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華辛迅速把手抽了出來,拉開一小步距離。
他們爬到半山腰,分了兩組人馬,冷懌帶一組人向上,去跟進無人機的全景航拍,何復言則帶着另一組,進入備好的老房子,拍攝安語真外婆臨終前的場景。
這一場沒有難度,只花了一上午的時間,華辛和飾演外婆的演員順利殺青。衆人搬運器材,準備去山下的小學拍攝最後一場小演員的戲。
選在這裏,其實也是何復言的一次試探。他承諾過要幫華辛解開心結,派出所的路子行不通,小學或許是一個合適的起點,既不過激也不危險,也許能漸漸勾起一些回憶。
他事前徵求過華辛的同意,但在他們轉移陣地的時候,華辛忽然說身體不舒服,匆匆留下一張便籤紙,就脫離了大部隊。
何復言隱隱有些不安。
下午最後一場小演員的戲很花時間,經過逐句的指導,直到太陽快落山,才終於聽到劇組響起一陣歡呼,至此,《安得平安》整部戲終於拍攝完成了。
冷懌帶着航拍組下山,收工的趙夢晗等人招呼何復言一起喫飯慶祝,何復言快速地審覈完航拍畫面,擺手說不去了。
交代完後續的事宜,何復言看了一眼便籤條上的字,朝着一個方向奔跑起來。
地址很熟悉,就是去年夏天,他和華辛一起住過的那家民宿。
何復言穿行過錯綜的小道,憑着記憶找到那棟竹涼新村的農家小別墅,看房子的還是那位老婆婆,她告訴何復言,那個清秀的小子去了房頂。
何復言奔上屋頂天台,看見華辛正望着後山的方向出神。
帶着鹹味的海風吹着他瘦弱的身軀,飄搖不定。
何復言走過去,把帶着自己體溫的大衣披在了華辛的身上:“當心着涼。”
華辛被驚醒了一般,身形一顫,抓緊了大衣的衣襟。
“身體還不舒服?”何復言說,“這裏風大,回房間。”
華辛站在原地沒有動。
正當何復言以爲華辛要再次拒絕他的時候,清冷的聲音響起:“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何復言直覺華辛有什麼話想對他說,他迫切地想知道,但耐心地等着。
過了很久,當他們繞過山丘的時候,華辛纔開口:“今天是不是……情人節?”
何復言一愣,着實出乎意料。
難道華辛找他出來,只是單純想跟他過節?
他靠近一點,說:“是。”
“情人節……是不是……”華辛扭扭捏捏,“要跟……”
“喜歡的人過。”何復言利落而堅定地接話。
華辛又沉默了一會兒,拐着彎問:“你過過嗎?”
“什麼?”
“你以前……過情人節嗎?”
“沒有。”
“爲什麼?”
“爲什麼?”何復言對這個問題相當疑惑,坦言道,“我沒談過戀愛,跟誰過?”
華辛迷惘地看着何復言,不確定地說:“你不是……怎麼會……”
“不知道,沒遇着喜歡的吧。”何復言誤解了華辛的問題,“不相信?”
海風拂過,華辛又低下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哦,還有個原因。”何復言把華辛被吹亂的鬢髮撩到而後,“我只喜歡男人。”
耳後如觸電了一般,慌亂了腳步。
太陽落山,路邊稀稀落落的破舊房屋點起了燈。
他們就着房屋的燈,靠在路邊一步一步地走,山間寂靜,彷彿可以穿過夜晚潮溼的空氣,聽到彼此的心跳。
華辛整理着混亂的思緒,好像有點矛盾。
他活得單純,極少去思考這麼複雜的問題,這其中還摻雜了自己的感情,更是一團亂麻。
半晌終於摸到了一絲頭緒,停在屋檐外側的燈下,僵硬地開口:“那你的……未……”
話未出口,突然“嘭!”地一聲巨響,他們旁邊房屋的木門猛地倒了下來,激起了滿地的灰塵。
何復言下意識地把華辛拉離了半步,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透過昏暗的燈光,模糊地看見伴隨着破舊木門倒下來的,還有兩個廝打在一起的女人。
這兩個女人一胖一瘦,何復言隱隱覺得有些眼熟。
體型偏瘦的婦女背靠着門倒在下方,另一個婦女壓在上面,手裏的大鐵塊反射出猙獰的光亮。
何復言看清的一剎那,猛地把華辛護在了身後。
那是一把菜刀。
瘦小的婦女掙扎着,含糊不清地叫喊,使出全身力氣阻擋胖婦女致命的逼近,但體型差異太大,快要頂不住了。
何復言大腦急速地思考,他把華辛往來時的路上一推,叫他快走,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挽起袖子上前。
正在這時,瘦婦女不知道哪來的能量,忽然扯起尖利的嗓子,用響徹山間的音量大喊了一聲“哥——”。
這一聲慘烈無比,聲帶都被震破。就在聲嘶力竭的剎那,房裏忽然衝出來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拿着一把木柄的水果刀,扎進了胖婦女的後背。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刀鋒狠狠地扎進骨肉,鮮血噴灑滿地,潑濺到何復言的衣服上。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胖婦女本人。她摔倒在地,震驚地看着這個和他朝夕相處的男人。
男人無動於衷,像殺紅了眼一樣,又發力向着婦女的腹部紮了一刀。
瘦婦女慌亂地從胖婦女近在咫尺的刀下逃脫,聽見現場又響起一聲尖叫,她驚恐地轉頭,一個年輕男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們面前。
他像一塊木頭僵在原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男人還在凌虐,血噴濺到了男孩子身上,他的身體開始顫慄,捂着兩頰又叫了一聲。
地上瘋癲的男人終於感知到了外界的動靜,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緩慢地擡起滿是血腥的臉,一雙渾濁的眼睛陰森地盯向打擾他的噪聲來源——不知何時折返的華辛。
這一盯把何復言嚇得魂飛魄散,哪裏顧得上什麼見義勇爲,他猛地抓起華辛的手臂,大呼一聲:“跑!”
但華辛眼神凝視着那一幕不離開,身軀抖得更厲害了,像個被奪了魂的軀殼,怎麼也挪不動。
何復言也不管姿勢好不好受,二話不說地把華辛像麻袋一樣扛在了肩上,彎起手臂環抱固定,竭力地飛奔而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看到竹涼新村逐漸明亮的燈火,確認了那個瘋癲的男人沒有追上來之後,他才氣喘吁吁地放下了華辛,接起已經響了好久的電話,大喊道:
“冷懌,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