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齣戲 >第 68 章 術後
    大概是術後體虛,何復言推出來的時候,意識還有些模糊,顴骨部位包着紗布,影響了視線,他索性閉了眼,只聽見嘈雜的人聲,和身下醫用轉運車車輪移動的聲音。

    直到感覺身體被一塊板子移到了病牀上,右膝正被緩緩地擡高,他纔看清此刻正在照料他的最熟悉的面孔。

    華辛配合着護士的指令,小心翼翼地在何復言的右腿下墊了一個軟枕,再將他的腿又輕又慢地放下,像呵護脆弱而珍視的珍品。

    護士離開,華辛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發呆,盯着何復言纏着繃帶的右腿,不知道在想什麼。

    旁邊病牀上有個小孩,或許是麻藥醒了,哭了起來,家子立馬圍上前來哄,病房變得吵鬧。

    過了一會兒,何復言發現華辛的眼睛紅了。

    心臟被刺痛,何復言擰緊眉頭,表情扯動了傷口。

    華辛發了一會兒呆,忽又想起了什麼,探身過來查看何復言左手上的輸液瓶,滴答滴答,他碰了碰何復言的手背,竟比自己的還要冰涼。

    擡起頭,發現何復言正神情凝重地看着自己。

    華辛呆愣了兩秒,欲蓋彌彰似的,側過頭抹了一把眼睛。

    “你……”何復言聽見自己聲音出奇地嘶啞,他用唾沫艱難地潤了一下乾澀的嘴脣,“你怎麼來了?”

    華辛還側着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起身到牀頭櫃上,拿起先前備好的白開水,低着頭遞給了他。

    何復言用右手接過,喉嚨叫囂着乾渴,他一口氣喝下了整杯。

    華辛幫他把喝光的杯子擱回牀頭櫃,再倒了一杯晾着。

    然後又不說話了。

    何復言看得清楚,華辛一直咬着嘴脣忍耐。

    他想摸摸華辛的頭,伸出手纔想起自己現在是半個殘廢,夠不着,只好儘量輕鬆地說:“我沒事。”

    華辛轉過頭看他的臉,幽黑的眼睛周圍,紅紅地泛了一圈。

    何復言虛弱地說:“你過來一點兒好嗎?”

    華辛抿了抿脣,把椅子從牀尾移到牀頭。

    何復言伸出牀被下溫熱的右手,輕柔地撫上了華辛的眼睛。

    淚痕本來已經風乾,指腹所過之處卻又潮溼起來。

    “疼不疼?”華辛顫聲問。

    “不疼。”何復言給了他一個憔悴的笑容,“打了麻藥。”

    華辛也擡起手覆上何復言包着紗布的臉。

    “你騎摩托車……被撞的時候,”華辛哽了一下,“疼不疼?”

    何復言手上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不記得了。”

    須臾,他才輕聲回答。

    兩人都不再吭聲,空氣被凝結住了。

    過了好像一個世紀,隔壁的小孩被大人哄好,沉沉睡去,病房恢復了寧靜,華辛清冷的聲音又哽咽着響起。

    “爲什麼……不告訴我?”

    何復言僅剩的僥倖被擊碎,他問道:“冷懌跟你說了?”

    “嗯……”華辛咬着嘴脣點頭,望着何復言。

    “不是什麼大事。”何復言避重就輕地說,“跟你沒關係,沒有必要牽扯進來。”

    “沒關係……”華辛呢喃着,眼眸裏訴說着不解與委屈,“……我們沒關係嗎?”

    “不是這個意思。”何復言病懨懨地,有氣無力地解釋道,“我是說,這件事很麻煩,沒有必要告訴你徒增煩惱。”

    “我幫不上忙……”華辛嗚咽着,“對不起……”

    “都說了,不關你的事。”何復言再次無奈地解釋。

    “對不起……”華辛像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抽噎着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華辛!”

    何復言用盡所有力氣喝了一聲,聲音迴盪在病房裏,隔壁牀的母親用責怪的眼光瞪了他一眼。

    何復言揉了揉太陽穴,換了誘哄的口吻,對華辛道:“吃藥了嗎?”

    華辛忽地驚醒,呆愣片刻,乖乖地拿出自己的藥,就着剛剛給何復言倒水的杯子,把藥吞了。

    回到病牀,何復言的表情似乎有些喫痛,他才意識到似乎是剛纔那聲大喝,牽動了面部的傷口。

    見華辛的內疚之情又要復燃,何復言立刻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到離他咫尺的距離,望着他閃動着水光的深黑眼眸,深沉而認真地說:“你聽好,華辛,陳貝玥是我惹的,賠償是我認的,掙錢的路也是我自己選的,我不忍心看你受一點傷害,所以瞞了你,我本來認爲,這些事不該讓你受牽連。”

    華辛剛喫過藥,表情恢復了平靜,心裏的荒野卻再度吹起涼颼颼的風。

    “但你跟我有關係。”何復言壓低音量,澀聲說,“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從今往後還要走好長的路。”

    啪嗒一聲,蓄勢已久的淚珠還是不由自主地滴落在牀單上,暈染開一片淺藍色的花。

    “所以我答應,以後不會瞞你了。”何復言擡手爲他拭去淚水,“別自責了,好嗎?”

    溫熱的掌心覆蓋在臉龐,華辛回握住何復言的手掌,帶着濃濃的鼻音“嗯”了一聲。

    何復言長出一口氣,身心都累極了,他臥倒在病牀上,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冷懌等人幫忙辦完了住院手續,連夜趕回了淺陽的劇組。

    華辛陪着何復言,在醫院的行軍牀上躺了一夜。爲了避免術後血液不循環,他中途屢次醒來,幫何復言調整睡姿。

    何復言做了個夢,夢裏回到小時候。

    他發着高燒意識模糊,保姆呈上一碗白粥。

    因爲從小不喜歡寡淡的食物,他推拒着,保姆卻一反常態,掐着他的下巴灌了進去。

    碗裏的液體無窮無盡,來不及咀嚼便霸道地侵蝕他的口腔和喉嚨,何復言窒息而恐慌地掙扎,看見保姆變成了母親的臉面目猙獰,他慌亂蹬腿,在一股疼痛中驚醒。

    睜開眼,看見華辛正在給他的腿做擡高訓練。

    似乎感覺到剛纔的動靜,華辛回望過來,關切地問:“弄疼了?”

    何復言凝神注視了他一會兒,窗外高照的豔陽溫暖柔和地包裹了病牀,他對華辛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餓了。”

    華辛把備好的保溫飯盒打開,放下病牀的餐桌板,將一碗白粥擺在了上面。

    何復言用勺子攪了攪這碗冒着熱氣的清粥,問:“你做的?”

    華辛搖了搖頭:“買的……昨天沒回家。”

    何復言看了看牆邊收起來的行軍牀,說:“這兒睡不好,你今晚別守了。”

    說完舀了一勺寡淡的粥送進嘴裏,他皺着眉頭,夢境的碎片擠了進來。

    華辛今晚也本想留在這裏,留意他的神情,改了主意,答應說:“我回去,明早給你做。”

    何復言難得任性地提出要求:“可以做有肉的嗎?”

    “……皮蛋瘦肉粥好嗎?”

    “好。”陰鬱終於被驅散,何復言歇息一會兒,道,“下午可以順便幫我把筆記本電腦帶過來嗎?”

    “嗯。”華辛一口應下來,看他碗裏的粥才動了兩勺,問道,“這麼難喫嗎?要不然,我重新買……”

    “不了。”何復言強制自己吞着這碗讓人不快的清湯寡水,望了一眼華辛,忽然說,“你可以餵我嗎?我有點累。”

    語氣裏破天荒地帶着一絲撒嬌。

    華辛唰地就紅了臉,左右看了看,臨牀的小孩因爲太過吵鬧已經轉了病房,屋裏沒了別人,只有門口來來回回走動的病患家屬和護士。

    傷者爲大,他不忍心拒絕,只好關上了病房門,坐到了何復言的身旁。

    何復言大方地把勺子遞給他,華辛接過,在碗中攪拌了兩下,盛了一勺送到何復言的嘴邊。

    他一口含住,注視着華辛,用嘴脣舔了舔粘在勺柄的米粒,差點舐到對方白皙的手指。

    “這下不難吃了。”他笑得有點壞。

    華辛羞赧地頷首,根本不敢看他。

    午餐過後,華辛照料何復言躺下,又給他做壓腿訓練。

    術後康復訓練需要家屬的細緻和耐心,這是護士再三叮囑的。華辛把何復言的膝關節伸直平放,雙手蓋在膝蓋上方,輕輕向下按壓,每5分鐘一個循環,要好好把控力道,他不想弄疼人。

    華辛瘦弱,力氣小,幾輪下來已經有些微喘,但他似乎不覺累,發現何復言在觀察自己,還給他投來一個清朗的笑容。

    何復言不知怎的想起那個地獄般的夢。

    如果說剛纔的喂粥是情侶間愉悅的逗趣,那此刻的照顧,讓他真切地升騰起一種不曾體會過的最親密的溫暖。

    他眨了眨潮熱的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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