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掙扎,四肢上的鐵鏈就纏得越緊,鮮血斷斷續續地從傷口處流出,滴滴答答地積在地上。
另外兩個被抓來的鎮民被隨意地綁着,扔在地上。他們低着頭,聽着男人的哀嚎聲,瑟瑟發抖。
鎮民背靠山體,前面有片一人多高的珊瑚礁阻隔了他們的視線。
而在珊瑚礁的另一邊,擺着張白玉牀。白玉牀上,側臥着一個黑衣長髮的人。因爲角度的原因,躲在暗處的陳知朔與陸離並不能看清這個人的長相,也無法分辨是男是女。
這時候,一隻巨大的烏龜慢悠悠地從角落裏爬了出來。
聽到動靜,白玉牀上的人開口問道:“海水可還夠啊?”這人的聲音雖然陰柔,但明顯是男人的聲音。
烏龜口吐人言:“大王放心,再撐一個月也不成問題。”
蜃輕笑着說:“也不用那麼節約,再過十天,南海運送海水的隊伍就該到了。”
烏龜口中稱是,隨後又問蜃:“大王,我們已經在這昇仙鎮呆了五個多月了,還留在昇仙鎮的長門後代也快被我們抓完了,但這……”
蜃從白玉牀上坐起,翹着二郎腿,把自己鑽研的黃金箋遞給烏龜:“喏,你看,這可是我從陸離那搶來的好東西。”
烏龜化作中年女人,恭敬地雙手接過黃金箋,問道:“大王見過那陸離了?我在南海的時候就聽說,玉墟門新一代裏就屬這個陸離最有天賦。”
蜃冷笑一聲:“天賦倒是有的,只是嘛,他離發瘋也不遠了。”
躲在角落珊瑚礁上的陳知朔聞言,驚訝地看向陸離。後者卻依舊面無表情,警惕地盯着蜃的動作。
烏龜好奇:“大王,他年紀輕輕就成爲劍修,據說還是玉墟門掌門最看好的弟子,怎麼會要瘋了呢?”
蜃甩甩衣袖,赤足踩在柔軟的毛皮地毯上:“劍修劍修,最重要的便是那把劍。任何一個劍修,都會有一把與他心意相通的靈劍。可這個陸離呢?到現在用的都是玉墟門統一發給弟子的劍。你說,他算哪門子劍修?”
陳知朔緊張地看向陸離,生怕後者一個暴起。可陸離卻不爲所動,臉上甚至連一點微表情都沒有。
不愧是師兄,根本不爲外界流言打擾。
陳知朔在心中佩服。
烏龜笑道:“或許是機緣未到。”
蜃隨意地左右扭動了幾下脖子,繼續說:“火麒麟烈火下唯一的倖存者,多麼厲害的名號呀。他的雙親都被火麒麟殺了,這仇他能不報麼?火麒麟雖然死了,可萬浮山那還有一個火麒麟的兒子在呢。兩人同齡,又都是從小在修真大宗里長大,四海八荒的妖魔鬼人,可都等着他倆相遇的好戲。你說,他急不急?。”
說什麼不好非說這件事!嘴巴這麼碎,說不定就是因爲總在背後說人才折的壽!
陳知朔在心中把這隻八卦的海妖罵得狗血淋頭,悄咪咪斜眼去看身側的陸離,發現後者還是維持着原先的冷臉,好像蜃與屬下的對話根本就不是在說他。
陳知朔心頭一涼。
不可能。
陳知朔絕望地想着。
師兄絕對不會是這麼冷漠的一個人。
似乎是爲了驗證自己的說法,陳知朔鼓足勇氣,去抓陸離的手。
師兄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底下,主僕二人的對話還在繼續。
只見蜃伸手凌空一抓,手上就多了團紅色的煙霧:“你想知道我在陸離的心境裏見到了什麼麼?”
烏龜見蜃心情不錯,捧場說道:“那是屬下的榮幸。”
蜃喫喫笑了聲,捏碎手中的煙霧。煙霧碎屑從他的指縫間縷縷飄出,飄向上空。
煙霧中,有個女人的身影若隱若現,空洞的雙眼與陸離兩兩相望。
“阿離,你什麼時候才能替我和你父親報仇?”
“阿離,你還呆在玉墟門裏做什麼?火麒麟的兒子就在萬浮山,你爲什麼還不去殺了他!”
“阿離,你的靈劍呢?沒有靈劍,你怎麼能與雷厲抗衡?”
“阿離,你太讓我失望了。當年我受烈火煎熬,一聲不吭。可你呢?不過是區區熱毒而已,就這麼不敢離開玉墟門的寒潭?”
“陸離!你不是我的兒子!”
女人的聲音被烈火燒得沙啞,喊出的每個字彷彿都被血淚浸透。這些責問一個字一個字地紮在陳知朔的心上,把他的心臟扎得佈滿瘡痍,幾乎要無法呼吸。
連他這個外人都要受不了了,更何況是陸離呢?
他剛準備動作,就被陸離反手抓住。
氣頭上的陳知朔掙扎了幾下,結果他的雙手陸離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他不解地看着陸離,正想開口,卻看到陸離微紅的雙目中盡是極力剋制的憤怒。
陳知朔第一次在陸離眼中見到人類該有的情緒變化。這變化如萬年寒潭裏的浮冰傾瀉,衝着陳知朔當頭灌下,澆滅了他的一腔憤懣。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被那煙霧中的幻境哄騙,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
想清楚這點,陳知朔又突然想起先前長門廢墟中,陸離安慰他時說的話。
“幻象終究只是幻象,不管你在裏面看見了什麼,你都要告訴自己,那不是真的,那些東西永遠也可能成真。”
現在想來,那些話也是眼前這位揹負血汗深仇的孤獨天才,在深陷幻境中,警醒他自己的話。
那邊主僕二人欣賞完這場景,烏龜意猶未盡:“原來玉墟門還有這樣的祕辛。”
蜃笑着說:“倒也不是。”
烏龜跟隨蜃多年,立刻知道這是它的謀劃,撫掌稱讚:“大王的手段果然高明。您抓住陸離心中最脆弱的一點,稍加利用,就能創造出這般幻境。就連屬下都分不清這裏面究竟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幻象。”
“可惜了,”蜃嘆了口氣,“這個陸離心志堅毅,我這幻境才演到生母質問的戲碼,就被他給識破了。這小子竟然不惜自殘,往自己手掌上連劃了三道口子,利用痛覺把自己帶離幻境,去救他的小師弟去了。”
陳知朔聞言,忍不住低頭去看陸離抓着自己手腕的那隻手。
是這隻手麼?
烏龜驚訝:“他竟然這麼快就識破了大王佈置的幻象?不對,在場還有一個人?陸離那個小師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