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朔只覺得耳邊隆隆,手中羽箭重過泰山,幾乎要拿不住了。

    “阿離,你在說什麼?”他勉強擠出一絲苦澀笑容,“我不明白。”

    陸離知道他在逃避,乾脆握住陳知朔的手,逼着他握緊射日箭,自己卻垂下眼眸,不敢看向對方:“小朔,我要引天魔入體,對抗天道。天魔最善奪人心神,取而代之,若我迷失本心,便將我和天魔一同剷除,免得給天下蒼生帶來浩劫。”

    陳知朔心驚不已,當即反對:“不成,主意是我出的,自然該由我來。”

    “你不行。”陸離懇切說道,“天魔魔力極盛,凡人身軀只怕承受不住。但我不一樣,我本是火麒麟,又在魔界呆了七年,是最適合天魔的容器。”

    陳知朔雙脣顫抖,想要再說些反對的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當然知道陸離所言非虛,也知道客觀來看,陸離的確是最好的人選。

    可陸離是他的道侶,他的愛人,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對方以身涉險!

    “不行,”他還是反對,硬是要把射日箭塞還給陸離,“這件事以後再說。”

    “來不及了。”陸離知道他想用“拖”字訣,提醒說,“過了這地界,我們就重回天道之下,所言所行瞞不過它。”

    陳知朔握緊雙拳,心思沉重。

    陸離見他這般模樣,心中不忍,湊近了些,服軟說:“別擔心,天魔雖強,我也不弱,孰勝孰弱尚未可知。說不定無需你動手,我就能壓制住天魔。”

    陳知朔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悶悶地“嗯”了一聲。

    陸離在他臉上落下一吻:“車到山前必有路,小朔,別生我氣了。”

    陳知朔擡眸看向他,氣得牙癢癢——

    可惡,被拿捏得明明白白。

    魔馬飛馳,飛也似地來到玉墟門外峯外。

    卻見雜草叢生,野獸亂竄,顯然是多年無人打理的結果。

    陸離站在原本的結界前,伸手探向前方,暢通無阻。

    結界也沒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面面相覷,決定先趕往內峯,一探究竟。

    玉墟門鼎盛時期,外峯弟子有數千人之多,十二峯方圓百里皆是門派地界,其中弟子居所上百間,授課之所鱗次櫛比,另有幾十處食堂、商鋪、酒肆,堪比中型城鎮。

    然而此刻陳知朔與陸離御風前行,看到的全是燒焦後的斷壁殘垣,刻有“玉墟門”三字的大石碎成數塊,散落在地上,滿是寂寥。

    兩人的心一直吊着,等到了輪迴門,見到斗大的結界印記,才放下來。

    內峯該是無礙。

    陸離上前,單膝跪於輪迴門前,朗聲道:“弟子陸離,重回玉墟門。”

    聲響迴盪於十二峯間,驚起山間無數鳥羣,它們烏泱泱地飛向遠方天際,在朝陽下盤旋數圈,復而返回。

    片刻後,只聽山上傳來勁風,沈放鶴一劍西來,打開結界,落到陸離身邊。

    他彎下腰,雙手扶起陸離,激動地說:“可算回來了。”

    彷彿陸離與陳知朔只是下山衛道,途中耽擱了七年而已。

    沈放鶴又看向陳知朔,朝他點頭示意:“玉墟門的結界只擋外人,不防弟子,隨我來吧。”

    登雲峯上,衆人齊聚。

    張不凡最是激動,親眼見到大師兄與小師弟迴歸,快步而出:“師兄,你總算回來了。”

    在場有這七年新入門的弟子,並不認識陸離與陳知朔,好奇地低聲詢問身旁的同門:“方師姐,這兩位師兄是誰呀?我怎麼沒見過。”

    方瑤琴小聲回答:“你自然沒見過,個高的那位是陸師兄,單名一個離字,是上任執劍長老陳師伯的得意門生。另一位是陳師兄,名知朔,是執鏡長老唯一的弟子,也是陳師伯的養子。”

    新弟子不由咂舌:“這麼厲害的兩位人物,我怎的從未聽說。”

    方瑤琴正是謝楓的四弟子,想起當年師父犯下的錯,她嘆了口氣,警告對方:“別亂打聽,記住沒有?”

    新弟子不知緣故,懦懦應下。

    在場衆人大多修爲都在他們之上,自然是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張不凡眼珠子一轉,笑着張開雙手,要去抱陸離:“師兄,七年不見,讓我好生想念。”

    陸離則擡起手,以手肘擋住張不凡誇張的擁抱:“掌門還沒發話。”

    張不凡只好收手,又看向陳知朔:“陳師弟,你瞧瞧,師兄還是這脾氣。”

    陳知朔聞言一笑,並不說話。

    有張不凡的打岔,登雲峯上嚴肅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沈放鶴領着二人走上高臺,向衆人介紹了他們的身份。

    他將衆人反應淨收眼底,其中方瑤琴等人見陸離迴歸,臉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好看。

    “昔日的誤會已經解開,不必再提。”他的目光掃過三名謝楓的徒弟,“天魔破繭在即,各地妖魔作亂不止,我等修道之人,應當持劍衛道,拯救蒼生。”

    幾人如遭當頭棒喝,收斂心神。

    宣告完陸離與陳知朔的迴歸,衆人各自散去,只有張不凡與思齊留在原地,與陳陸二人一起,隨沈放鶴去了議事大廳。

    陸離從乾坤袋中取出射日箭,雙手交於沈放鶴:“掌門,遲了七年,還望見諒。”

    沈放鶴雙手接過,連聲說:“好,好,取來就好。”

    沈放鶴的手拂過箭身,想起當年,難得感慨:“誰能想到,一個鬼修竟引出這麼多變故。”

    看衆小輩神色各異,他沒有再說下去:“軒轅先生已在劍冢等候多日,我親自爲他送箭。陸離,陳知朔,你們兩人一路奔波,辛苦了。你們在踏雲峯上的住所還留着,去休息吧。”

    陳知朔見他要走,連忙問道:“掌門,怎麼不見我師父?”

    沈放鶴欣慰地笑了:“唐師兄沒白教你。他這幾年始終閉關不出,或許,你去了,他才肯出來。”

    陳知朔掐指一算,心中有數。

    陳去病身死,謝楓因誤會陸離主動造成一系列悲劇,始終走不出自責困境,不過兩年時光,撒手人寰。

    上一代四人去其二,原本受師門廕庇的小輩失了頭頂大樹,不得不直面。

    張不凡順理成章成了新的執劍長老,沈倩倩則一人一劍,連勝謝楓的三名弟子,成了新一任執法長老。

    陳知朔、陸離、張不凡、思賢。

    四人重聚在昭嵐院中,風景不曾改變,人卻各有機遇,不同往昔。

    哪怕是最愛笑的張不凡,也不免感嘆世事難料。

    提起外峯破敗,張不凡頗爲憤慨:“那些人以爲陳師弟勘悟長門方鼎內的銘文,破解飛昇之謎,就對我們玉墟門虎視眈眈。陳師弟不在門中,他們便綁了外出降妖的其餘弟子,想從他們口中拷問出飛昇的祕密。”

    “外峯的師弟們修爲哪比得過那幫混蛋,好幾個慘遭毒手。”思齊說到這,恨得直咬牙,“他們有的說是師弟修爲不精,走火入魔,還有的乾脆毀屍滅跡。我們上門想要討回公道,他們卻惡人先告狀,指責我們無憑無據,藉着玉墟門的名號壓人。”

    他眼眶蓄滿了淚水:“思賢就是那時候失蹤的。”

    陳知朔聽得青筋直冒:“難道就任由他們欺負了去?”

    陸離也沉下臉,問道:“都有誰?”

    玉墟門是修真大宗,弟子在外行走,有時寧肯喫虧,也不願與人計較,就怕被安上一個“仗勢欺人”的罪名,給本門抹黑。

    不曾想,竟養肥了那羣人的野心和賊膽。

    張不凡想到當日場景,憤而拍桌:“我們找到其中兩位師弟的屍首,明顯是被嚴刑拷打過。我氣不過,直接廢了那些人的修爲。”

    “便宜他們了!”陳知朔還不解氣,“要我說,就該讓他們受一遍師弟們受過的。”

    “你放心,便宜不了他們。”張不凡解釋說,“沒了修爲,綁他們不比綁玉墟門的人容易?”

    陸離長嘆:“世人的貪念如何能斷?”

    張不凡點頭說道:“師兄說的是,修士萬萬千,只消百分之一動了心思,玉墟門就無力阻攔。不少弟子下落不明,剩餘的弟子大多不敢再待下去,各奔前程去了。兩年前,更有十幾處宗門合力圍攻劫掠,我們勢單力薄,只能退回內峯。他們找不到想要的,又攻不進來,乾脆放火燒了整個外峯。經過這件事,願意留下來的弟子更少了。”

    “不過還是有不少人的,”思齊連忙補充,“最近各地多有妖魔作亂,幾個師兄師姐帶着他們下山除妖去了,不在門中。”

    陳知朔萬萬沒想到,玉墟門人的劫難,最後竟歸到他的身上。

    哪有什麼飛昇?

    整個世界都只是一個人的創作而已。

    陳知朔心情沉重,無力地閉上眼。

    陸離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背,又問張不凡:“如今誰看守天魔繭?”

    “九龍島、永安學府和我們有派人駐守。”張不凡回答說,“天魔的魔氣過盛,谷中待不了人,三派分三處鎮守,我門由沈師姐領頭。尚傑先生也在天魔谷外,救治被魔氣侵染的修士。”

    陸離聽到沈倩倩與尚傑的名字,稍感安心。

    四人說話間,外面有弟子來通傳:“各位師兄,退魔崖下爬上來一個人,不,是一個魔,是個紅頭髮的魔。”

    他話音剛落,思齊先其餘三人做出反應,御劍直奔退魔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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