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道遞出一隻筆，指着拒絕治療同意書的簽署姓名的地方，冰冷道：“這裏。”
老人看着藍色的簽字筆，眼中迸射出一絲怒火：“我不會寫字，你自己籤。”
徐公道無奈地皺眉，拒絕治療同意書都必須患者本人親手簽字，不然是不具有法律效應的，讓醫生代簽字是違法行爲，以後如果患者要是死了的或者外出就醫出現意外了，那首診醫生和醫院就會承擔很嚴重的責任。
“不會簽字就按手印吧。”徐公道彎下腰從抽屜裏七找八找，翻出了一個蓋子上滿是泥垢的印泥。
他看着年邁的老人，也是表示理解，因爲現在很多農村裏的老人確實就是沒有文化，寫字很不方便，雖然有時候醫院會強行要求患者模仿着寫，但現在老人腹痛難忍，而且一直在發脾氣，徐公道於是乾脆就拿出了印泥讓他按個拇指印，這樣也具有法律效應。
“按一下吧。”徐公道見到老人無動於衷，於是板着臉重複了一遍。
“就知道弄這些沒用的，我又沒在這看病，你憑什麼讓我按壓，誰知道你按得是什麼東西。”老人不情願地罵道。
“上面有字的。”
“我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半隻腳都要進棺材的人，怎麼認識字。”
“我給你解釋過了，這張紙上面意思就是你拒絕在喬星社區醫院治療，同意轉上級醫院治療。”
“我怎麼知道你上面寫了上面東西，現在深圳貸款騙人的這麼多，說不定你讓我去貸款！”
“上面有字。”
“我不認識字。”
“我念給你聽……”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要是騙我的呢。”
徐公道苦澀一笑，笑過以後，他的臉上再無任何的情緒波動，原本淡漠的臉上此刻就彷彿跌落更低的冰點，甚至殘忍得有些僵直了，就像畫出來的符人一樣，陰森森的，沒有任何血肉的質感。
他“咯咯”地笑着道：“那你想怎麼樣呢？”
有時候醫患關係的矛盾加深其實就體現在這種平常門診的不信任當中，特別是基層醫院，這樣的矛盾就加深的更厲害，下面的人總覺得社區醫生水平太低，總想着往上走，而這樣就造成了兩個弊端，一個是基層醫院的病人減少，一個是大量病人流入上級導致上級醫院壓力過大，這間接導致了上級醫院的醫患矛盾關係二次加深。
徐公道望着老人就感慨萬分，就這樣簡單的一次轉診，直接鬧得兩個醫院的醫患關係都緊張，而且從老人火爆的脾氣判斷來看，轉到區人民醫院以後，估計還能再擦出點火藥來，估摸着又得轉到省級醫院了……
“咿……咿……啊……你。”老人大口地喘着氣，似乎想要說話可是又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一直含糊地嚷嚷着，可是聲詞的構成都已經不符合正常的邏輯，完全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了。
徐公道見狀，隱隱不安，已經發覺了事情的不對，老人的嘴脣發紺，眼睛裏的晶狀體顯得渾濁無力，氣的手腳好像不自覺地在不規則地抖動……如果再這樣下去，真的可能加重病情，甚至出現併發症心肌梗死和腦出血等。
徐公道指着角落裏像壁虎一樣偷偷趴着的監控攝像頭，老人緩緩擡頭，目光隨之移動。
他實在是痛得有些忍不住了，捂着肚子，身上打冷戰。
老人不想死……他還想活着……兒子馬上要回來了……而且他兒子告訴他老人馬上要抱孫子了……
“我籤。”老人終於選擇了簽字，徐公道將紅泥印推到了老人的面前，老人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狠狠地壓在紅色的印泥上。
“壓在哪裏……我看不見，我白內障，看不清楚。”
老人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助。
徐公道望着老人渾濁的瞳孔，心裏露出一絲心疼，他伸出左手指着拒絕治療同意書的簽署姓名的欄目，然後右手抓住了老人的手腕朝着需要簽字的地方緩緩移動，抓着老人的手腕的時候，徐公道有些震驚，這麼細瘦的手腕摸起來就像營養不良一般，褶皺的皮膚摩擦着他十分不適。
“好了，現在我就讓救護車送你去區人民醫院。”
徐公道拿起同意書，泛紅的指姆印已經按在了患者簽字的欄目，他在上面備註好是用哪一根手指簽字後，就將同意書藏進了抽屜裏。
……
白晴小跑入門，喘着氣，皙白的皮膚漲得紅潤無比，她嘟囔道：“徐醫生，隔壁的吸氧和心電監護已經準備好。”
“好，暫時用不到了。”徐公道搖搖頭。
望着老人，他十分無奈，原本計劃直接在留觀室給老人吸氧和上心電監護，然後去查體，但是老人拒絕了這一切。
就連查個體，稍微明確腹痛部位的機會，老人也沒有給徐公道。
他對徐公道充滿着懷疑和敵意，那種對年輕醫生的質疑完全就寫在臉上，毫不掩飾。
徐公道沒有辦法，他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簽字拒絕繼續治療，是他最後纔想到的事情，也是最後爲了保護自己才做的最後一道關卡。
徐公道站了起來看着座機邊上的全院電話號碼，再次撥通了喬星社區醫院急診120的電話，催促120的跟車醫生快來急診將老人街走。
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卻滄桑的聲音：“現在醫院就一輛120救護車，我在出任務，已經回來的路上了，十分鐘就到。”
徐公道：“辛苦。”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整個通話的過程他都開着免提，保證着老人能聽清楚。
“再等等吧。”
徐公道看向老人，欲言又止，基層醫院的條件就是這樣的，醫療設備和救護車都是有限的，早上的120救護車已經出車了，還沒回來，所以現在必須等着120醫生回來，才能再出車送到區人民醫院了。
白晴提醒道：“要不要叫外包的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