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確實在想戚風。
他騎着咒靈立於空中,面無表情地俯瞰着夜晚車水馬龍的東京都。
少年目光沉沉,在偌大的東京尋找着熟悉的咒力氣息,爲此不捨晝夜。
卻不是尋找戚風。
而且那日找上門來複仇的黑白雙子。
他必須要找到她們。
——來解除身上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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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被詛咒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留下的手機,從一開始就是個明晃晃的誘餌。
在特級咒術師實力的自信下,夏油傑即使察覺到那之上奇怪的咒力氣息,也並沒有真正地將它們當一回事。
他按部就班地過着高專和任務地點的二點一線。
時常去接受夜蛾正道的心理輔導汲取新的知識,日復一日的聆聽和叩問下,夏油傑有關大義的一刀切想法或許有了改變。
可是,他依舊無法走出親手殺死戚風的噩夢。
夏油傑總是不受控制地,在夜深人靜的夜晚,翻開菜菜子的手機,沉默地看着叛逃後的戚風。
他還看到了禪院甚爾。
儘管相機並沒有對焦在他臉上,那個男人也會面朝着她,用或慵散或勢在必得的野獸目光正大光明地注視着女性。
甚至於有時候戚風肩頭披着的寬大西裝外套,也是幾十張照片前男人穿過的那一件。
……可那又有什麼所謂呢?
夏油傑連一絲一毫的情緒也生不出來了。
甚至還能輕輕地、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笑起來。
直到查看照片後的某一天——
夏油傑早上起來,視線習以爲常地掠過書桌上擺放着的合照,看見穿着浴衣的女孩子拉着他笑着拍照的身影。
他慣性地勾起脣角。
可下一秒,夏油傑就僵住了。
他忘記了。
夏油傑忘記這張照片的過去了。
他只能以第三者的視角透過這張照片看圖說話,瞭解到戚風和他去煙火大會約會這件事。
可是那是哪一天?
那天天氣如何?
那一天發生了什麼事?
她都說了什麼話?
兩人都做了什麼事情?
戚風爲什麼會笑的開心?
那本該美好到讓人會心一笑的回憶,變成了一片突兀的空白。
夏油傑攥緊了手,指骨用力到發白。
他過去好久,纔想起了這一天的事,那是他數月前每一天的夢境,他差點就要親吻戚風的眼睛,向他告白了。
第二天,夏油傑從噩夢中醒來,下意識地看向放在牀頭的合照。
一片空白。
一去回想,就是針扎般的、難以忍受的刺痛。
可當他爲了緩解疼痛下意識地移開目光,落到衣架上掛着的戚風爲他縫製了名字的高專/制服時,少年才吐出的一口氣又凝結住了。
他本來想看什麼?
夏油傑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又像是陷入了泥沼深淵,一動也不動。
第三天,夏油傑拉開了被他深藏着的戚風舊物,那是被夏油傑從鮮血遍地的村子裏帶回的最後寶物。
一件一件,如數家珍。
回憶清晰可見。
可是。
他離忘記也不遠了。
夏油傑開始不受控制地遺忘戚風。
對抗遺忘的方式是堪比束縛心痛的折磨。
可那也只能短暫地延緩。
他無法直接除咒,因爲在失去這麼多回憶的現在,夏油傑承擔不起徹底失去回憶的後果。
說到底還是因爲不熟悉對方的術式,不確定是暫時封存回憶還是徹底地抹消回憶。
但人都有賭徒心態。
夏油傑的本子和手機備忘錄上記滿了和戚風的過去。
有許多字跡凌亂,是在與咒靈戰鬥的現場寫的。
因爲某次他祓除一個校園怪談的假想咒靈,觸景生情想到了和戚風探索七大不可思議的過去,可戰鬥結束後他就徹徹底底地忘記了。
有些只寫了一半,就無法再寫下去了。
夏油傑還試圖順着前情還原,玩捉迷藏的戚風拉着他說“你一定要找到我呀”,那麼想必,他應該找到幼馴染並帶她回家了吧。
可重新瀏覽前面的回憶時,夏油傑才發現一模一樣的回憶已經寫過兩遍了。三遍裏最後的結局都不一樣,他已經無法確定哪個纔是真實……
有的紙張上是滿頁的“戚風”。
夏油傑有時晨起洗漱,也會用沾着水汽的手在霧氣繚繞的鏡面上寫出一個“戚風”,然後,就慢吞吞地將頭埋入洗水槽內,任由臉上的液體無聲地混合在一起。
每當這時候,少年都彷彿聽見“撕拉”一聲紙張撕開的聲音,盛放在心底的、最爲寶貴的回憶被從名爲夏油傑的紙上一點一點撕開,將他撕的四分五裂,將他變的血淋淋的,然後丟到了看不見找不着的地方。
而這只是能看見的,他甚至不知道被撕去了多少。
——
女孩子最惡毒的詛咒。
莫過於攻心。
要將你最重要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從身上剝離下來。
戚風大人最懷念的過去,她們曾經最嚮往的過去,你夏油傑作爲殺死戚風大人的兇手不配再擁有。
所以她們把回憶偷走了。
菜菜子的術式與手機有關。
原本是操作系,通過手機相機操控人、物或咒靈的狀態,將它們框定在鏡頭裏定格。升級後的衍生出來的新技能類似於P圖,消耗咒力的情況下能扭曲事物、甚至擦去事物的一部分。
她在戚風的培養下點歪了新的天賦,可以對人狀態之外的記憶動手腳,只是發動條件極爲複雜,看起來也沒什麼用。
但對夏油傑而言,卻是會心一擊。
女孩子只是將美好的、永遠也不屬於他的小首領戚風擺在他面前,他就控制不住地上鉤並深陷其中了。
她們就在這日復一日的溫水煮青蛙中,用橡皮擦擦掉了夏油傑重要的回憶。
而夏油傑——
明明只要除掉詛咒就能及時止損。
明明只要乖乖忘掉一切就不用承受痛苦。
他卻將自己作的狼狽非常。
他既不敢忘記,又要承受清醒的痛苦。
只能死抓着過去的一點回憶來不斷地折磨自己。
真是可憐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