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戚風死訊的那一天,伏黑甚爾覺得不可置信。
尤其是夏油傑的口供,什麼在空中消散了,這都是什麼話?但有個監控清晰地拍到了她在下墜中消散的身軀證實了這一點,這件事立刻被封鎖成機密。
伏黑甚爾久久沒有言語,他不能接受。
惠和菜菜子美美子也不能接受,菜菜子哭泣着,美美子卻忍住了,抱着姐姐。三人都覺得這和上一次一樣,只是戚風大人不得不謀劃的假死,無法容忍也無法接受。
他們甚至還猜過,是伏黑甚爾把她又藏起來了。
但他陰沉的表情,足以擊散這些猜測。
在Q運用多手段確認戚風的的確確死去——沒有拜爾和甚爾從中遮掩——的那一天,伏黑甚爾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提刀自刎。
數小時後,他從一片血泊中睜開了眼。
沾了血的喪犬較之之前更添幾分銳意和野性,鷹隼般的深色眼眸盯住了虛空中的一點。
他用自己的第二次“死亡”,再一次確認了永生之酒的絕對效力。
也徹底斷絕了自己的死亡。
服用永生之酒的人將失去死亡的自由,只能被同類人殺死。
而那瓶酒全部在那一夜進了他和戚風的肚子。
——所以,爲什麼?
——爲什麼,同樣喝下了永生之酒的戚風會死?
伏黑甚爾不得而知。
失血過多的天與暴君想起女性,想起之前爆發的爭吵和冷戰,想起之前瘋狂搜尋查證的事實,渾身血液冰冷,還未癒合完全的喉嚨口只能發出“嗬嗬”的自嘲聲。
他不得不意識到,戚風的所有轉變、包括世界的變化都是在他們的爭吵後。
在這種負面情緒的傾軋下,甚爾陷入了後悔和痛苦的深淵中。他甚至覺得,將戚風推向死亡的兇手,正是當時的自己。
他雖然還活着,卻覺得呼吸都費力氣。
那之後他行事更加無所顧忌,原本還會想着儘可能無傷作戰,——小富婆不會喜歡他的身體上留下猙獰醜陋的疤痕,也不允許他傷害屬於她的身體,但現在愈挫愈勇往死了來,反正也不會死。
伏黑甚爾只有在酣暢淋漓的戰鬥中,才能忘卻一切。
直到他遇見拜爾。
伏黑甚爾冰冷的眸光機械地轉開。
拜爾看着他頹喪瘋狂的樣子,欲言又止,他說,戚風曾在死前同他提起過他。那時候的戚風對每個人都說了很多話,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是交代遺言……一般。
原本拜爾覺得沒必要說,但現在或許就是說話的機會。
“戚風大人說,「甚爾,總是想要我給予不了的東西。」”
伏黑甚爾幾乎能夠想象出女性說話時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淡的語氣,這傢伙對他所想要的和恐慌的全都心知肚明啊。
——“「但除此之外的東西,我都想要給他,包括這個世界。」”
男人的呼吸凝滯了一瞬。
於是他得到了活下來的力量。
不再瘋狂,因爲得到了女性的留言。
至少,要把她給自己的東西給體驗一遍,不是嗎?
伏黑甚爾自嘲地笑着,將惠喊到一邊。
“惠。”
“……什麼?”
“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
惠懵懵懂懂的,卻隱約知道父親的意思:“我……是戚風大人的,我會守住Q。”
“那就記好自己的話,留在Q,這裏的全部都能是你的。”
“老爹,爲什麼突然?”
“因爲啊,現在不說的話不就沒機會了嗎?”
“……”
“醜寶,我的武器,我的全部也都是你的。”
惠沉默了。
他的父親今天難得的溫柔,也不再一口一個“小鬼”、“臭小子”,帶他做了以往惠眼巴巴想做卻不好意思提的事,還忽視了惠的抗議將他舉高高擁抱。
在伏黑甚爾擁住他,忽的動作凝滯、陷入一陣死寂般的沉默時。
惠笨拙地抱住了他:“老爹,你要拋下我了嗎……?”
“哈……?我這不是在和你好好道別嗎。”
“我不要。”
“你平時不是有我沒我都無所謂的嗎?”
“我不要……”伏黑惠說,“我不要你死,戚風……Q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他想起上一次擔心他重操舊業另找他人的伏黑惠,又看看眼前這個認爲他要爲戚風赴死的伏黑惠:“想什麼呢?我又死不了,只是暫時離開一段時間而已。”
他又死不了。
所以他不會爲戚風赴死。
伏黑甚爾消失了一段時間。
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多了一個跨國組織。
伏黑甚爾原本已經放棄一切,僅僅靠着伏黑戚風的遺言和新世界苟活着。
他無法抗拒“逆轉時間的洪流,讓死人復生”帶來的誘惑。
而這正是這個跨國犯罪集團的研究除了永生外所想要追求的。
伏黑甚爾還在這個組織的研究物裏找到了永生之酒。
於是,他將這個組織變成了Q的,組織的BOSS烏丸蓮耶被控制成傀儡,而他則掛名在組織裏,成爲了一名實力深厚的最強殺手。
他想要復活一個不可能復活的人。
爲此他孤注一擲,願意付出一切。
失敗。
失敗。
接連不斷的失敗。
永久的等待。
漫長的十年逐漸改變一切。
男人換下了整潔筆挺的西裝,換上了鬆鬆垮垮的和服和羽織
他左邊的衣領壓着右邊,——只有死人才會這樣穿,惠和菜菜子美美子也提過意見,可他也和死人沒什麼區別,又何必要管那麼多?
貼着耳廓的碎髮逐漸長至耳後。
烏青色和紅血絲逐漸掛上他的眼瞼和眼瞳。
但伏黑甚爾仍舊留有希望。
微弱的螢火,足以點亮他貧瘠、黑暗的內心。
他在Q本部的每一天都睡在戚風的房間裏,又或是盯着房門看——他們最後的一個夜晚,伏黑甚爾就是坐在沙發上,看門轉動,看女性緩步朝自己走來。
他的睡眠很淺,卻很耐心地、執拗又頹廢地等待着一個永遠也不會回來的人。
直到他在三十八歲的某一天,被十年火箭炮傳送到了過去。
他看見了十年沒有見過的人。
恍若夢境。
伏黑甚爾才意識到曾經的未來就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
因此窒息地認識到,他沒有改變未來的機會。
過去的他通過十年火箭炮知曉未來,因此與戚風產生爭吵,所做的一切包括永生之酒都是想要改變未來,卻還是導向了現在。
他真的能復活戚風嗎?
伏黑甚爾動搖了。
所以。
下一次或許是最後一次見到戚風的機會。
最後一次。
他的呼吸亂了。
他開始準備。
他久違地在意起了自己的面容,自己的裝束,自己的外在,自己的溝通話語。所有面對女性時得心應手的能力都好像隨着時間消散了,天與暴君看着褪下衣物時鏡中佈滿傷痕、且較之過去更加精瘦的自己,忽然不確定她是否會滿意。
小富婆喜歡大的、舒適的、耐受的。
哈啊……
伏黑甚爾跨過了十年的洪流,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她。
僅僅是落在身上的眼神,都能讓棄犬的內心一陣激盪。
他喉結滾動,沉默着沒有言語,卻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
——“殺了我。”
而不是“留下我”。
永生的伏黑甚爾待在註定會死去的戚風身邊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要再失去第三次了。
這一次,他要死在她的手中。
只有戚風能給予他死亡,不止因爲他這條命是屬於她的,也是因爲永生之酒的特殊性——他只能被喝過永生之酒的人殺死,戚風能抵消永生之酒。
這是最好的終結。
——
本該如此。
但在停滯在過去的最後,戚風命令他“活下去”了。
回到未來的伏黑甚爾闔上眸,原本強撐着的精神氣在那一瞬間外泄乾淨,男人低垂着頭,落下的碎髮遮掩住神情,眼神黑漆漆的,不再有亮色。
房間內寂靜一片,幾乎聽不到呼吸聲。
伏黑甚爾會活下去。
但他沒有未來,沒有期待,也沒有終結。
不過是呼吸着的一塊木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