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地師 >047 指教
    與鄧奎的咄咄逼人相反,塗文煥是一個溫和的老頭。聽說蘇昊早就斷言這口井沒水,他對於蘇昊其人頓時產生了幾分興趣。他此前一直相信自己在勘井方面是出類拔萃的,沒想到在這豐城縣衙裏,居然還有人比他技高一籌。

    看到一行人遠遠地走過來,塗文煥主動地迎了上去,他不認識誰是黃二苟所說的“蘇師爺”,見陳觀魚年齡最大,而且穿着打扮道貌岸然,便認定此人必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敢問來者可是縣衙的蘇師爺,老朽塗文煥這廂有禮了。”塗文煥走到陳觀魚的面前,向他微微施了一禮,說道。

    陳觀魚一愕,隨即像被踩着尾巴的貓一樣跳到一旁,指着蘇昊對塗文煥說道:“呃……先生認錯了,這位纔是我們蘇師爺。”

    “這位?”塗文煥看着年輕得不可思議的蘇昊,驚詫莫名。

    蘇昊腦子極快,聽對方自稱爲塗文煥,又見到跟在他身後的鄧奎等人,早已猜出這位老先生就是此前替黃二苟勘井的人,他緊走兩步,上前謙恭地答道:“塗老先生,學生蘇昊有禮了。”

    “你……就是他們所說的蘇師爺?”塗文煥還有點腦子轉不過筋來。

    蘇昊道:“蒙知縣韓大人錯愛,任命學生臨時充任工房師爺,主管全縣打井事宜,不知塗老有何見教。”

    在晚明,士大夫中流行稱“老”字的習慣逐漸傳到了民間,萬曆年間,甚至連黃髮孺子都有以稱“老”爲榮的習俗。塗文煥看上去起碼有50來歲的樣子,蘇昊稱其一聲“塗老”,並不過分。

    塗文煥將信將疑地問道:“蘇師爺,聽說你剛纔看過這口井,斷言此井無水,可有此事?”

    蘇昊點點頭道:“沒錯,學生剛纔看過這口井,也的確斷言此井無水。怎麼,現在打出水來了嗎?”

    蘇昊這話就是明知故問了,他剛纔帶着人在周圍轉了一大圈,把此處的地質構造瞭解得差不多了,已經能夠確定這個井位不可能出水。再說,看到跟在塗文煥身後的鄧奎那一臉尷尬的樣子,他也知道答案已經揭曉了。

    塗文煥道:“老朽年輕時,曾遇名師學過勘看風水,自討在勘井一術上有所心得。此處井位,以老朽的愚見,應當是肯定能夠出水的。蘇師爺卻一眼能夠看出無水,老朽能否請教一下師爺,你是如何看出這一點的呢?”

    蘇昊微微一笑,說道:“塗老,其實您勘中的這個井位,的確應該是有水的。古諺雲:兩山夾孤山,常常水不幹。此處正合這兩山夾一孤山之勢,在常理上是一個有水的地方。”

    “兩山夾孤山,常常水不幹……這條古諺,老朽倒是沒有聽說過。不過,老朽勘定此處有水,的確是看中了這個地形。”塗文煥說道。

    蘇昊也鬧不清楚自己說的這個順口溜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也許在明朝的時候還沒有這樣的說法吧。這些找水的諺語,有些也是後世的地質人員編出來的,目的在於幫助更多的人掌握一些初步的找水技巧。每一條諺語的背後,都有一定的科學道理,古人也許弄不明白這些道理,但在長期的實踐中,也積累下了一些經驗,塗文煥選擇井位,應當就是從這些經驗出發了。

    “學生乍看到這個地形的時候,也是認定此處有水的。不過,學生多佔了塗老的一個便宜,那就是塗老勘井的時候,井還沒有開始挖,塗老只能看到地上的東西。而學生來的時候,井已經挖了40尺,學生到井下看了一下,發現構造有異,所以纔敢斷言此處無水。”蘇昊解釋道。他說的是實話,同時也給足了塗文煥面子,畢竟他比塗文煥多看到了一些東西,能夠作出一個比塗文煥更準確的判斷,也是正常的。

    塗文煥倒是對自己的面子不太關心,他更想了解的,是蘇昊在井下看到了什麼。他以往勘井,都是根據地形地貌來判斷的,像蘇昊這樣下到井裏去看地下岩層結構的方法,他從來沒有接觸過,更談不上能夠領會其意思了。

    “蘇師爺,老朽愚鈍,不知蘇師爺是從哪一點看出此處無水的,可否請蘇師爺爲老朽指點迷津?”塗文煥問道。

    蘇昊道:“塗老客氣了。學生是這樣看的,所謂兩山夾孤山,其實是在兩山之間的谷地上出現了一個岩石的斷層,這座孤山,就是岩石斷裂之後突起的部分。由於岩石在這裏突起,就阻斷了從上游的地下流來地下水,從而形成一個地下水富集的區域。在此區域打井,十有八九是能夠打出水來的。”

    “原來如此。”塗文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老朽從前自知這種地形能夠打出水來,卻不知從地下的水脈入手來推測。聽蘇師爺這一解釋,老朽可就完全明白了。不過,既然師爺說到這裏應當有水脈富集,那麼爲什麼又會打不出水來呢?”

    蘇昊道:“這就是我在井下看到的情況了。我下到井下去之後,發現井下的岩層走勢與地表上推測出來的有所不同,再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從此處往前兩裏許的地方,還有一處起伏,由此猜想,本地的岩層其實有兩處以上的斷裂,前面那一處斷層已經提前阻住了來水,所以這一處就打不出水來了。”

    “明白了,明白了。”塗文煥連連點頭,“看來,還是老朽學藝不精,不及蘇師爺想得透徹。依蘇師爺之見,如果在前面那一處起伏之前打井,就應當能夠打出水來了吧?”

    蘇昊道:“正是如此,學生剛纔帶着人已經去勘察過那處了,而且已經以白灰做了標記。以學生的推測,在那一處打井,應當能夠出水。”

    “佩服,佩服。”塗文煥向蘇昊拱了拱手,做出一個欽佩的樣子來。

    看到塗文煥都向蘇昊低頭了,鄧奎的臉上更掛不住了。他下意識地往自己的人羣裏擠了擠,希望別人看不見他。衙役許宗卻沒放過他,故意大聲地對陳觀魚說道:“道長,這回你該放心了吧?”

    陳觀魚納悶道:“什麼放心?”

    許宗道:“你剛纔不是擔心咱們師爺打賭輸了要賠銀子嗎?現在看來,師爺果然是天賦奇才,哪能輸呢?不過,別人輸了銀子就不吭聲了,咱們也沒辦法不是?”

    “許宗住口。”蘇昊不得不出來制止了,他與鄧奎打賭,其實是被逼無奈。現在打賭贏了,他自然不會想讓鄧奎兌現賭約。看這塗文煥一副謙遜的樣子,蘇昊怎麼能跟他的手下過不去呢。

    蘇昊打算放過鄧奎,鄧奎自己卻受不了了。他從同伴身後走出來,大聲地說道:“你們說什麼呢?我鄧奎吐一口唾沫當一顆釘,認賭服輸。我現在銀子沒帶在身上,回去取了銀子就給你們。”

    塗文煥這才知道原來雙方還就有水無水的事情賭了銀兩,他笑着對蘇昊問道:“蘇師爺,不知道鄧奎與你們的賭約,是多少銀兩啊?是老夫勘井有誤,這賭資,就由老夫來賠,如何?”

    “豈敢豈敢。”蘇昊說道,“塗老,適才大家只是開個玩笑,說誰輸了,就由誰出錢請工匠師傅和縣衙的兄弟們一起喫飯喝酒,犒勞各位打井的功臣。大家本意都是爲了打井,豈能爲一句玩笑話就傷了和氣呢。”

    “蘇師爺言之有理。”塗文煥摸着鬍子說道,“不過,既然鄧奎已經應承下了,我看就這樣吧,銀兩之類,大家就不要提了,今天晚上,就由老夫作東,請各位賞光如何?”

    蘇昊道:“不敢叨擾塗老,還是讓學生作東吧。塗老是前輩,哪有學生讓前輩作東的道理?”

    塗文煥笑道:“客隨主便,在這廣豐鄉,老夫算是半個主人,這鄧奎就更是在本地光屁股長大的。蘇師爺帶着各位兄弟來爲我廣豐鄉父老打井,老夫作東招待各位一餐,也是理所應當的嘛。”

    蘇昊聽到這話,也就不再堅持了,他向塗文煥行了個禮道:“那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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