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其他辦法可以終止這件事?”

    “嗯?什麼呢?”

    赫斯塔眨了眨眼睛,“……也許某一天,我趁他不備,把他拖出來揍一頓,告訴他再敢靠近,我就打爆他的頭。”

    莉茲愣了一下,哈哈笑起來。

    “也不是沒有可能對吧。”赫斯塔輕聲道,“說不定明年就可以了。”

    莉茲揉了揉眼睛,連連點頭,她扶着牀坐起來,“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更應該趁你二次覺醒以前把這件事解決掉了,簡。”

    “……爲什麼?”

    “因爲柔弱者就該忍受欺凌的世界是不對的,我討厭那樣的世界。”莉茲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我也不希望讓你有那樣的想法,像是‘現在之所以陷入肖恩的騷擾是因爲我還沒有力量……’之類的,在阿斯基亞,如果有誰仗着自己有對硬拳頭就橫行鄉里,他永遠會被狠狠教訓,恃強凌弱者應該爲自己的行爲感到羞愧。

    “像我小時候,家對門住着一個藥師,她力氣很小,連一袋裝滿了穀子的糧食都扛不起,但她卻認得各種各樣的藥材,知道林子裏什麼樣的草和果子能喫,什麼樣的有毒,每次大家開墾了新的荒地,發現了新的草植,大家都要靠她來辨別東西是否可以食用。

    “還有我祖母,她個子很小,卻懂得如何找水源,她年輕的時候帶着我父親還有幾個姑姑長途跋涉,一去就是幾個月,總能帶回好消息……她的博學,她留下的經驗,她勇往無前的氣概,是任何比她更強壯的人都無法比擬的。

    “我祖母也好,那位藥師也好,如果其他人任由她們遭受欺凌,任由她們擔驚受怕,還要花大量的時間精力去研究如何自保,那她們就不可能發揮出自己原本的價值——說到底人是相互依存的動物,是智慧和勇氣帶領我們不斷向上走,而不是蠻力。在一方面弱小的人,也許在另一方面足以成爲巨人,但這一切的前提,就是存在一個安和的秩序。

    “如果有人因爲自己擅長某種才能,就肆無忌憚地用它侵犯旁人的利益,那無疑是對這種秩序的踐踏——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我周圍。”

    臥室裏的柔光映在莉茲的眼中,讓她嚴肅的眉眼煥發着英氣,“你遲早可以把肖恩這傢伙打趴下。但我相信,一定有比這更好的解決方法。”

    “……值得嗎?”赫斯塔低聲喃喃,“讓你花這麼多力氣在這件事上?”

    莉茲忽然綻開了一個微笑。

    “以前我父親也抱怨過祖母喜歡多管閒事,”她看向赫斯塔,“但我祖母說,人總是會把一些公序良俗當成理所當然的東西,好像‘好人得到獎賞,壞人得到報應’就該是鐵律,一旦出現好人失勢壞人得意的事,他們就氣急敗壞起來——但實際上,如果沒有人去獎賞好人,沒有人去懲罰壞人,這種秩序就根本不會存在。

    “我很喜歡基地的一個原因,就在於這裏推崇的理念和阿斯基亞很像。在阿斯基亞,正義從不遲到,如果她遲到了,那一定是因爲沒有人肯用汗水和血去爲她鋪路。”

    莉茲側目望向赫斯塔,“所以你不用抱有愧疚,簡,我也在捍衛我自己的規則。”

    赫斯塔忽然有些感動,一股莫名的勇氣從她心底升騰。

    莉茲接着道,“現在之所以拿肖恩沒有辦法,一是因爲他的行爲沒有對你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而我們又暫時沒抓到新的證據,二是千葉老師執意要取消對肖恩的限制要求,我們不能強制要求他遠離。

    “但是,如果他執迷不悟,繼續搞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也不排除用暴力手段讓他得些教訓——不過這都不該是你應該焦慮的事,不要害怕,簡。”

    “嗯,我不怕。”

    赫斯塔把手輕輕放在心口,她感到自己胸腔中的心臟整砰砰直跳,好像一股溫熱的潮汐漫溢上來。

    “就算現在,肖恩帶着他的哥哥一起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再發抖了。”

    ……

    週六,千葉如期而至。

    她又開着那輛熟悉的酒紅色折背車來了,赫斯塔像前幾次一樣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千葉打開車窗,帶着赫斯塔駛向譚伊的市區。

    這是赫斯塔第一次見到文明世界的建築羣,這裏的每一座房子都像聖安妮修道院一樣漂亮,人們在臨街的花園種滿了薔薇和鳶尾,它們在初夏時分已經接連綻放。

    “基地裏的生活還習慣嗎?”千葉問道。

    “嗯。”

    “和在修道院當修女比,更喜歡哪個?”

    “我不是修女,我沒有發過‘誓願’。”

    千葉往赫斯塔那邊看了一眼,“什麼誓願?”

    “永遠貧窮,永遠貞潔,永遠順從。”赫斯塔輕聲道,“只有在修會學習過,發過誓願,才能成爲修女。”

    千葉在一旁已經哈哈大笑了起來,“幸好你沒有。”

    汽車轉了個彎,千葉遞了一頂帽子過來,裏面還裝着一副墨鏡,“戴上它。”

    赫斯塔照着做了,很快她就意識到了千葉這麼做的原因——某個街角的報刊亭,在掛滿了當日報紙和新期刊雜誌的鐵絲欄上,她看見自己的照片被刊登得到處都是。

    照片上的她有着亞麻色的長髮,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帶着深深的懷疑和不信任凝視着鏡頭。

    汽車風一陣地駛過,赫斯塔的目光仍然緊追着身後的那個報刊亭,直到千葉又一次轉彎。

    赫斯塔回過頭來:“……那些都是什麼?”

    “你的照片,憲兵隊在修道院的市政存檔裏找到的。”千葉平靜地回答,“你頭髮顏色怎麼回事,爲什麼照片上不是紅的?”

    “當時院長和格爾丁小姐覺得我的紅頭髮太容易引來非議,所以在拍照的時候給我拿了頂假髮。”赫斯塔忍不住又回頭向街角看了一眼,儘管現在那兒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那應該是三年前的照片了,我剛進修道院不久的時候拍的——但憲兵隊爲什麼要把我的照片印得到處都是?”

    “基地裏的人可能沒有告訴你,現在聯合政府正在和AHgAs搶你的撫養權。”千葉回答道,“每個大區的聯合政府都想有一支受自己控制的抗擊螯合物小隊,但現在的水銀針新人,基本都是我們在遠離宜居地的荒原發現的。從帶回到入職,聯合政府基本沒有什麼能插手的地方。”

    “好不容易在宜居地裏發現一個苗子,他們當然得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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