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前幾次一樣,千葉驅車帶赫斯塔來到老城區。週日的夜晚街上幾乎沒有人,所有的商鋪燈都暗着。

    赫斯塔直接在副駕駛上睡了過去,等到抵達目的地,她看見車窗外是完全陌生的街景。

    赫斯塔解開安全帶,下車,她擡起頭,看見頭頂墨綠色的招牌上寫着“樹上的男爵”——看起來像間餐廳。

    整條街上,也就只有這一家店還掛着營業的招牌。

    她跟着千葉推開店門,廳堂裏熄着燈,到處暗幽幽的。

    這裏的裝修顯然有了年歲,空間逼仄,所有椅子都反打在桌面上,沒有一位顧客。

    整個店面一時間只有門上的風鈴在輕響。

    “這真的還在營業嗎?”赫斯塔低聲問。

    “在,”千葉回答,“我特意預約了今晚。”

    一串腳步聲從一側過道串來,赫斯塔很快看見一個戴着黑領結、身着馬甲與襯衣的服務生,他向兩人打了招呼,引二人去後院落座。

    赫斯塔這才發覺這裏別有洞天——儘管餐廳的前廳十分低狹,但它卻有個非常溫馨美好的後花園。在盛夏的夜晚,風搖曳着桂樹下的月影,不知名的花草暗香隨之浮動。

    服務生幫兩人拉開椅子,並點亮了懸掛在附近的庭燈。

    “星期天晚上大家不出門也好,這樣你就不用戴假髮做僞裝了。”千葉坐了下來,“這是另一家我常來的餐廳,你看看喜不喜歡?”

    正說着,服務生過來上餐具,在赫斯塔這邊放下刀叉以後,在千葉那邊放下一雙筷子和鐵匙。

    前菜是洋蔥濃湯和鵝肝冷盤,搭配着烘烤過的麪包片和奶酪拼盤。洋蔥湯的碗麪上焗有一層厚厚的芝士蓋,底下湯料中的洋蔥和牛肉已經被蒜末和黃油炒香。

    敲碎芝士脆殼後,香濃的芝士落進底下的牛肉湯中,赫斯塔攪動湯匙,又聞到一點似有若無的酒香——那是在烹煮之末加入的白蘭地。

    赫斯塔並不能辨析這些混合在一塊兒的香味究竟是什麼和什麼,但拌着這樣的濃湯,她感覺自己應該能喫下這裏四人份的麪包片。

    千葉不得不幾次提醒赫斯塔喫慢一點,這會兒麪包喫得太多,一會兒主菜上來就該喫不下了。

    赫斯塔只能艱難地剋制着食慾——第三區的人一頓晚飯能喫上兩三個鐘頭甚至更久,這也意味着主菜並不會上得那麼快。

    看着赫斯塔,千葉忽然想起以前瓦倫蒂偷偷拐進宿舍的流浪貓,剛撿回來的小貓渾身毛髮打結,兩隻眼睛被眼屎、泥巴和傷口結的硬痂牢牢糊着,窩成一團時像一塊抹布,不過,在被瓦倫蒂撿回並精心照顧以後,那隻貓完全變了樣子。

    千葉忽然有些好奇,也不知道當初瓦倫蒂的那隻小貓後來怎麼樣了——宿舍禁止飼養任何寵物,縱然瓦倫蒂百般小心地繞開了其他人,但當貓進入發情期她們就再也瞞不住了。她只知道那隻貓的照片後來被掛上了譚伊市的流浪動物救治中心,據說因爲過於可愛,掛牌後不到一小時就被人申請走了。

    在千葉的印象裏,初見時的赫斯塔也不比一隻流浪貓強到哪裏去——她的前胸幾乎可以清楚地數出肋骨,在肩膀與胳膊的關節處甚至能看見肩骨與上臂骨的輪廓……而今不到三個月,誠然赫斯塔的身體依舊不夠壯實,但那種瘦骨嶙峋的體態已經完全消失,看起來生龍活虎,很有朝氣。

    也不知道,再過幾年會怎麼樣?

    “我看了之前的監控,”千葉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我發現在避險室外面,你在剛遇上螯合物的時候原地站了很久,當時你想什麼?爲什麼不趕緊跑?”

    想起當時的情形,赫斯塔又皺住了眉:“嗯……想跑是想跑,但手腳都和凍住了一樣,動不了。”

    千葉沒聽懂,“爲什麼凍住了?”

    赫斯塔只得又說起從前在修道院時的遭遇,但她只能敘述感受,並不能解釋原因,然而,當她話到一半,對面的千葉突然又笑了起來。

    赫斯塔等了一會兒——千葉實在笑得太誇張了,赫斯塔甚至看見了她笑出來的一點淚花。

    “……千葉小姐?”

    千葉按着眼角,恢復了一會兒,“你……你聽過田納西羊的故事嗎?”

    赫斯塔搖頭。

    千葉接着道:“這是一種特別的羊,牧民們爲了保護羊羣安全,有時候會在自己養殖的羊羣中專門放上幾隻田納西羊,這樣一旦遇上狼羣襲擊牧羣,就能將損失降到最低,你知道爲什麼嗎?”

    赫斯塔想了一會兒,“……這種羊戰鬥力很強嗎?”

    千葉又笑出了聲,“不,這種羊和你一樣,遇到了危險就手腳僵硬,直接一動不動倒在地上,這樣一來,跑來偷襲的狼羣會優先把攻擊目標鎖定在這些田納西羊身上,那麼整個羊羣就不至於被徹底衝散,牧民也能很快調整方向把羊羣趕去安全地帶……哈哈對不起,我不該笑的……但真的太好笑了——”

    赫斯塔略微後仰,表情複雜。

    千葉笑撐着臉,“你和訓練中心的人講過這個嗎?”

    “沒有。”

    “那得說一下……”千葉取出自己隨身的背忘本,用鉛筆在上面隨手記了幾筆。

    “但這個狀態不會持續很久,可能就……半分鐘?”赫斯塔微微漲紅了臉,“之後就可以自由行動了——”

    千葉笑着打斷了赫斯塔的話,“你知道圖蘭的制約時間是多久嗎?”

    “……多久?”

    “27秒。”千葉笑着答,“這也是她能從上次的重傷狀態中存活的原因。和其他人動輒十幾二十分鐘的制約時間相比,這算是短得驚人了吧?但面對螯合物,有時候勝負是以毫秒來決定的——除了你們在地下基地遇到的那隻腦筋有點不正常的螯合物,還有誰會在開局給你預留半分鐘的準備時間?”

    記錄完畢,千葉將備忘錄重新放進外套內側的口袋。

    “如果還有什麼別的細節——就是像剛纔你提到的軀體僵硬這種,所有可能會影響你作戰狀態的細節,你自己也總結一下,一併交給訓練中心的分析師,能做到嗎?”

    “……嗯。”

    “將來,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選擇獨立作戰,但如非萬不得已,永遠不要自己一個人單打獨鬥,讓其他經驗更豐富的人來和你一起想辦法——訓練中心就是幹這個的。”

    千葉輕聲道,“遇到問題及時開口,及時求助,你在日常訓練中暴露的短板越多,那在正式戰鬥裏遇到的意外就越少,記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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