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爲什麼它永無止境 >第 9 章 鐐銬與戒指
    瓦倫蒂的心驟然懸起,剎那間,她連呼吸都停駐了。

    她悄然回頭,赫斯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迴轉過身,目光專注而率直地望向了艾娃。

    赫斯塔的表情是那麼自然真誠,彷彿全然沒有覺察到自己的話也許在旁人聽來會顯得有些冒犯。

    瓦倫蒂又迅速掃了一眼艾娃——艾娃仍像先前一樣開着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車廂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但很快隨着艾娃的笑聲而打破。

    “是的,簡,就像我這樣。”

    赫斯塔歪頭想了想,又恢復了先前的坐姿,“那聽起來好像也不錯。”

    “當然不錯。”艾娃仍望着車前的道路,她依然淡淡地笑着,“總之,我想說的是,你們現在看見的每一條奇怪、突兀的制度,背後都有各自對應的血的教訓——放在四十年前,水銀針在荒原或宜居地內作惡根本不是什麼新鮮事。”

    “原來是這樣。”瓦倫蒂輕聲應和。

    紅綠燈前,艾娃把車停了下來,她目光帶着幾分戲謔,“有時候,整個系統之所以能持續、平穩地運轉,靠的就是一些難以打破的鐐銬,是不是?”

    瓦倫蒂笑了一聲。

    艾娃的這句打趣讓她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的一樁往事。

    在她第一次與艾娃相見的時候,艾娃看了一眼她戴在左手的婚戒,問她是否知道女性婚後佩戴戒指這一習俗的起源。

    當時,她回答這似乎是從黃金時代流傳下的,雙方交換戒指,表示彼此都將在婚後共同約束自己的行爲,時刻警醒自身,牢記對彼此忠貞不渝的誓言。

    艾娃則搖了搖頭,告訴她,早在黑鐵時代,人們就有了佩戴戒指的習慣,那時戒指象徵着權力,國王甚至會爲了方便,將印章刻在戒指上。

    但這僅僅是對男人們而言。

    黑鐵時代的女人們大都在家庭裏兜兜轉轉,她們會在訂婚和結婚當天各得到一枚婚戒(通常是銅戒或鐵戒),戴上這枚戒指則意味着,她從今往後需要對丈夫保持永遠的順從和忠誠,作爲交換,她從此擁有了爲丈夫打理家務的權力。

    當然,丈夫是不用戴婚戒的。

    在說完這些話以後,艾娃話鋒一轉,又聊起了工作,那天夜裏,當瓦倫蒂到家以後,她查了查婚戒的起源,結果令她大爲震驚,“男女交換戒指”這個習俗出現的時間確實比她想象得晚得多——直到白銀時代的末尾,當世界經過幾次科技迭代,開始頻繁出現世界性的熱武器戰爭以後,交換婚戒才成爲主流。

    那時的男人們往往結婚不久就要奔赴前線。在危險且遠離故鄉的戰場上,一枚胸針、一個戒指,或是一條帶着小相片的項鍊——所有這些不佔地方的首飾,纔有了新的意義和價值。

    而在此之前,婚戒確實是女性獨有的“首飾”。

    第二次與艾娃會面前,瓦倫蒂主動摘下了自己婚戒,以觀察艾娃的反應。那次談話從開始到結束都像之前一樣尋常,直到她出門前,艾娃突然喊住了她。

    “你今天清爽多了。”艾娃向她微笑,“再會。”

    在那之後,瓦倫蒂沒有再觸碰過艾娃的雷區,雖然她認爲自己與維吉爾的婚姻顯然與黑鐵時代的男女不挨着,但她聰明地領會到了艾娃的好惡——只要儘量避開當着她的面談論與婚姻有關的一切,艾娃就始終保持着友善。

    還好,今天艾娃看起來心情不錯,她好像並不在乎赫斯塔剛纔莫名的聯想,這讓瓦倫蒂稍稍鬆了口氣。

    平心而論,瓦倫蒂當然是愛着艾娃的,但她對艾娃的愛永遠隔着一段距離,畢竟在艾娃的堅毅之下,有許多她無法理解的固執,不過尋求完全的理解原本就是一種奢侈,瓦倫蒂非常明白這一點,只要能彼此尊重,就足以成爲朋友。

    “對了,”瓦倫蒂忽然回頭,看向赫斯塔,“你怎麼突然會被工作站扣押?”

    “因爲我說不清昨晚案發時間的去向。”赫斯塔回答,“當時我一個人在屋子裏待着,可沒有人能爲我證明。”

    “怎麼會?”瓦倫蒂睜大了眼睛,“他們沒有調取你的芯片數據嗎?”

    赫斯塔擡起了自己右手,“這就是他們認定的重大嫌疑——這隻手是今早才裝回來的。但出於保密條例,我不能和他們解釋原因。”

    瓦倫蒂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是的,簡到現在還沒有二次覺醒,她只有在直面螯合物的時候才能發揮出自身作爲水銀針的才能。

    這恰恰是她能夠在各類“誘殺畸變者”行動中出其不意的根本原因。

    雖然赫斯塔在非子彈時間的狀態下也擁有相當出色的作戰能力,但要造成費爾南男爵那種慘烈到骨頭都被捏碎的死狀,絕不是普通人以血肉之軀能夠辦到的事。

    兇手只可能是一個能夠自發進入子彈時間的水銀針,或是一個極爲特殊的畸變者。

    直到此刻,瓦倫蒂才明白爲什麼今天艾娃要專門來一趟——出於保密條例,赫斯塔不能直接和工作站裏的水銀針解釋上面這些原因,因而只能由艾娃出面,以“002辦公室已確認該名水銀針無作案能力”的理由,將她帶出來。

    汽車很快開到保羅大街,在那條瓦倫蒂和赫斯塔共同居住的巷子口,艾娃停下了車。

    臨下車時,艾娃給瓦倫蒂遞了兩張票,瓦倫蒂有些好奇地接過,表情一時驚異。

    “哦……難道是那部最近又開始巡迴的音樂劇嗎?”

    “對,我對這種故事沒有興趣,”艾娃淡淡道,“不過這次的主演是朱迪斯和弗朗索瓦——他們不是你最喜歡的歌唱演員嗎?送給你吧。”

    這種音樂劇在譚伊的時候都一票難求,何況是在尼亞行省。

    瓦倫蒂立刻回頭,“簡,你明晚有空嗎?”

    “她有空。”艾娃笑了笑,“我會申請給她放個夜間假。”

    赫斯塔原本正對着路邊的小水坑發着呆,她的神情又恢復了疲態,直到瓦倫蒂喊她名字才擡頭看過來。

    見瓦倫蒂和艾娃都看着自己,赫斯塔意識到她們可能是在談論和自己有關的事,她走上前,“怎麼了?”

    “沒事了,”瓦倫蒂回答,她向着艾娃揮了揮手,“謝謝您!”

    艾娃揚眉,表示接受了瓦倫蒂的感謝,而後她重新目視着前方,絕塵而去。

    在與瓦倫蒂分別後,赫斯塔獨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經過了將近半天的扣押和審問,她確實非常疲憊,在關上窗戶以後,她摘下自己黑色的假髮,底下像火焰一樣的紅色短髮又重新顯露出來。

    它們已經全部汗溼,非常服帖地貼着頭皮。

    赫斯塔緩步走到窗邊的小邊桌和鑄鐵椅前,像以前在短鳴巷的時候一樣,蜷起身體,把臉貼在了桌面上。

    閉上眼睛,她再次感到了平靜。

    其實下午在拉格工作站的公共大廳,她和艾娃並沒有聊天。

    她全程沉默。

    而艾娃總共只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

    “我知道是你。”

    緊接着: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當然,我也不在乎。”

    最後:

    “接下來,你需要幫助嗎?”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