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爲什麼它永無止境 >第 46 章 通用之法
    “司雷警官?”

    “……嗯。”

    “在事情發生以後,你是不是找出了一大堆有可能阻止它發生的時間節點,哪怕你在心裏完全明白,即便你重返那些時刻改寫了歷史,也不一定就能永遠保證在今後的生活中,同樣的事不會再次上演。”

    司雷沉默了片刻,“……對。”

    “一個道理。”千葉又重新翻起了報紙,完全沒有留心司雷這邊的變化,“今天,有哪些孩子出生在荒原,又有哪些孩子出生在宜居地,哪些人會在出門逛街的時候不小心被天上掉下來的花盆砸中腦袋,哪些人會趕上車禍,塌方,洪水,火災,誰會突然罹患不治之症,誰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搶劫,被擊殺……在事情發生以前,他們都對此一無所知。

    “所有人的生活都充滿了不可預料的未知,因爲一切不幸都有可能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刻突然降臨,可是,誰都不希望自己成爲那個承擔不幸的人……那該怎麼辦呢?”

    “無非是過得再小心一些。”司雷低聲道,“如果已經發生了,那就不必多想了,把力氣花在找解決辦法上吧。”

    千葉笑了笑,“你這個答案挺好的,不過這樣會增加很多生活成本,再說很多災難確實也是小概率事件。”

    “那你說怎麼辦?”司雷側目問道。

    “捏造一些因果就是了。”千葉輕聲道,“如果受害人真的什麼地方都沒有做錯,且這些不幸還是找上了他的門,那就意味着,類似的厄運有朝一日也同樣有可能,毫無徵兆地發生在‘我’和‘我’周遭的人身上——這正是最叫人痛苦、也最無力的情形。

    “可如果受害人確實做錯了什麼呢?那痛苦就可以消解許多了。因爲它不再是‘我’不能控制的意外,因爲只要‘我’和‘我’身邊的人,不要犯受害人犯過的‘錯’,那災難就永遠都不會發生在‘我’身邊。

    “由此,人就擁有了抵抗一切不幸的通用之法:‘我’不必對旁人抱有什麼的同情,亦不必期望這世界有什麼改變,相反,我只需要將犯錯的人痛斥一頓,或是找到一個替罪羊來對這一切負責,那麼當‘正義’得到伸張了之後,我也就重新變得安——”

    “全”字還沒有說完,司雷突然踩下了急剎車:兩個抱着報紙的少年毫無徵兆地從街角跑上了馬路,他們顯然也沒有料到會有一輛車突然從轉角衝出來。

    車停之後,司雷驚甫未定地望着前方。

    由於剎車及時,兩個孩子並沒有受傷,但其中稍瘦小一些的那個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跌坐在了地上,一旁的孩子連忙將他扶了起來。

    “你看,”千葉笑了一聲,“你好端端地開着車,突然兩個人衝上了馬路,差點就讓你陷入一場車禍——這種事你今天出門前能想到嗎?”

    司雷瞪了千葉一眼。

    她穩穩地把車停在了路邊,然後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兩分鐘後,千葉看見司雷把兩個孩子拷在了路邊的鐵圍欄上,她表情嚴肅地訓斥着,兩個孩子低着頭,一言不發。

    不一會兒,千葉也下車看起了熱鬧。兩個孩子一直求饒地衝着司雷喊着“阿姨阿姨”,司雷則冷酷得像狼外婆,呵斥道:“我最後再問你們一遍,你們父母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兒?”

    兩個孩子彼此看了看,都不說話了。

    “不說?不說,我現在就把你們都抓起來,去坐班房!”

    兩個孩子有些驚恐地擡頭,並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了千葉。

    “我作證,”千葉兩手舉過頭頂,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她真是警察。”

    兩個孩子從苦苦哀求到放棄掙扎,最後終於供出了父母的姓名和聯繫方式。司雷先給孩子父母打了個電話,然後開車帶着他們到附近的治安點,在把孩子們連同他們父母的聯繫方式一併交給了治安隊值守的警員之後,兩人一同回到了正路上。

    “看,”司雷冷聲道,“至少他們現在得到教訓了。”

    “你教訓他們有什麼用?今天你是把他們送回了家,明天——”

    “千葉。”司雷打斷了她的話。

    “嗯?”

    “以前有人說過你特別囉嗦嗎?”

    “沒有吧。”千葉又一次展開了手中的報紙,她眼中帶笑,“我話比較少,一般不怎麼主動搭理人。”

    汽車裏終於恢復了短暫的寧靜。

    當車已經開到裏希子爵的宅邸附近,司雷把車停在了道旁,但拔下鑰匙以後,她仍然坐在駕駛座,一言不發地望着前方。

    一旁千葉仍在讀報,也沒有下車。

    “也許你在某種程度上是對的。”司雷突然說。

    “嗯?”

    “某些厄運確實令人難以預料,”司雷低聲道,“但即便如此,人依舊會主動尋找不存在的避禍方法,不要說是捏造一些因果關係……往大了講,一切宗教不也是這麼回事嗎?”

    “我申明一下,”千葉的目光仍在細密的文字中游蕩,“到目前爲止我沒有發表過任何自己的觀點,只是旅途無聊,單純地和你擡擡槓。”

    司雷一口氣噎在心口——這人話中的迴避和她對一切都不甚在意的囂張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好的,好的,”司雷冷笑了一聲,“你也不必把自己摘得太乾淨,誰不是抱着一點幻覺在活……你就沒給自己捏造過什麼‘幻覺’嗎?”

    “也有,”千葉嘴角微揚,她嘩啦啦地把報紙捲成軸,“但我的幻覺一向比較實在。”

    司雷沉聲道:“再說回這個案子吧,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那些兇手背後有多少辛酸往事我根本不在乎,我不管其他人怎麼說,任何罪犯都不該逃脫法律的制裁,既然他殺了人,我就非得把他抓出來不可,他逃了,就是我的失職!”

    千葉沉默了片刻,原先戲謔的表情消散了幾分,一時間看向司雷地表情竟然有些認真起來。

    “有你這樣的人能來當警察固然好……但你似乎更應該去做個法官。”

    “得了吧,饒了我,”司雷解開了安全帶,打開車門,“我可不想花大把的時間坐在桌子前面啃那些大部頭的法典——走,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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