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爲什麼它永無止境 >第二百四十二章 郵件
    “都寫的什麼?”赫斯塔問。

    成曉淑不斷調整角度,將這些散落在宣紙上的隻言片語讀給她聽。

    聽到第一句話,赫斯塔就笑了一聲。

    所有的塗鴉都在回敬那句“警惕與課程無關物品進入教室”——太陽落下又升起,霜打的寒秋已至,樹葉要枯黃,湖水要變涼,大雪和狂風轉瞬即至,難道嚴酷的寒冬會因爲幾個人高呼着警惕就放緩腳步?

    赫斯塔伸手輕觸粗糙的紙面,她分明感到這些力透紙背的紅字有一股力量,像是有一泵奔騰的、充盈的血液,沿着她被重創的傷口,緩慢地流入她的心臟。

    “什麼人啊!?”一個粗糲的男聲從遠處傳來,“你們在那裏幹什麼!?”

    成曉淑立刻拽起赫斯塔的手往前跑。赫斯塔循聲回頭,看見校史館二樓窗口有一個謝頂的老人正激昂地拍打欄杆。

    ……

    兩人一路飛奔,來到一條無人的林蔭小路上。

    “爲什麼要跑?”赫斯塔道,“我還想把那些長紙整理一下收起來——”

    “不跑等着被抓嗎?他們正等着樹典型呢,”成曉淑喘息着道,“我剛在館裏的時候已經拍過照片了,一會兒回去發你就是了。”

    “是林驕乾的?”

    “不是,”成曉淑搖頭,“我們從來不搞這些事情,但她應該是聽到了一些風聲——她消息特別靈的。”

    赫斯塔還要說些什麼,然而話未出口,她就停了下來。

    不遠處的一地碎石映入赫斯塔的眼簾,她忽然意識到此刻自己正走在通向文院舊樓的路上——而那尊立在道路轉角處的艾娃銅像已經被人鋸開,半人高的石臺上,只剩下銅像的半個中空的胸腔。

    赫斯塔快步上前,成曉淑緊追其後。

    被砸碎的石臺被掃成了一堆,隨意地歸置在路旁。

    “這尊銅像幾周前就被破壞了,”成曉淑輕聲道,“學校竟然到現在都沒有清理完,我還以爲早拉走了呢。”

    “幾周前?”赫斯塔回過頭,“誰幹的?”

    “不知道啊。”成曉淑回答,“當時不是有個綜合大學的人跑我們學校跳樓來了嗎,後面學校就開始找當時的親歷者談話——尤其是被拉到後勤部去認屍體的那羣人——不讓大家接受採訪,接着就有人把莫利捐的銅像砸了。”

    “……砸莫利捐的雕像幹什麼?這又不關莫利的事——”

“怎麼不關?她是校長,這些指令沒有她的首肯能發得下來麼?”

    赫斯塔再次皺緊了眉。在一片石基的碎塊中,她忽地發現一塊三角形的銅屑,大約有一指甲蓋長。赫斯塔伸手將它拾起,在日光下觀察。她有些分辨不出這究竟是艾娃像上的哪一部分,但從質地看,多半是學生們鋸像時落下的碎片。

    “鋸下來的銅像呢?”赫斯塔輕聲道,“你知道它被怎麼處理了嗎?”

    成曉淑聳了聳肩,“可能拿去賣了?”

    赫斯塔輕嘆一聲。

    “走吧。”

    ……

    入夜,赫斯塔借來丁雨晴的電腦,在發生瞭如此之多的事情之後,她終於有一個晚上能夠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登錄千葉上次交給她的賬號。

    進入 AHgAs的內部頁面後,赫斯塔看見了一個陌生的名字,但從各項體能數據和任務地點來看,這多半是千葉小姐的影子號——就像她曾經是優萊卡、傑西卡、莫妮卡一樣,千葉小姐也擁有數不清的分身。

    她很快進入了水銀針的內部檔案庫,依靠這個影子號的權限,她幾乎可以任意查看所有絕密以下的檔案。她找到了艾娃進入尼亞行省頭九個月的相關文件,其中還包括了艾娃與五號辦公室的郵件記錄。

    那時,艾娃寫給五號辦公室的工作週報往往長篇大論,其中含有諸多請示性內容,艾娃總是詳細地列出她打算提出的動議清單,請求五號辦公室進行確認和授權。然而,在長達六七頁的陳述文字後,五號辦公室給予的回覆往往只有一兩句話:“該項動議對宜居地事務的影響已過於深入”“該項動議可能誘發過高的輿論風險”“該項動議可能導致聯合政府對我們發起不信任投票”,因此“五號辦公室拒絕授權,請您謹慎判斷後再做打算。”

    對此,艾娃做出了諸多申辯。

    “無意冒犯,但有時候,我感覺我們水銀針在宜居地內的角色就像一個精明強悍的女人,因爲不慎嫁給了一個過於軟弱的丈夫,所以不得不承擔比普通妻子更加繁重的家務,以此彌補自身對配偶造成的威懾,您不認爲這一點非常荒謬嗎?我理解我們的存在本身對普通人可能算一種威脅,但這並不是我們必須迎合屈就此地舊有規則的理由……”

    “我認爲我們當前的工作重心是錯誤的,至少出現了嚴重了偏離。我們過度看重聯合政府對我們的評價,害怕失去某些黨派、議員對我們的信任,我們把自己的功能侷限在對螯合物的作戰中,卻忽視了此地公民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不公和困難。”

    “尼亞行省是荒原到宜居地的過渡帶,因此有着極爲特殊的政治環境,然而我們的工作完全忽視了普通人的生活:婦女想上夜校,但繁重的家務拋不脫怎麼辦呢?她們想找工作,但身份文件總被行省事務局卡着派發不下來,又怎麼辦呢?不小心生了病,但醫保審覈還在走程序,沒法立刻報銷怎麼辦呢?曾經感染過螯合病但已經痊癒的患者,始終不能被所在社區接納,我們能做什麼呢?”

    “我們的任務並非只有戰鬥一項,想要取得更大的信任,我們必須同這裏的每一個公民——而不是一小部分宜居地內的掌權者——建立更深的關係,而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深刻地洞察她們所面臨的困境,而這就需要我們真正走到她們中間,和她們共同呼吸……”

    赫斯塔一份份文件打開,瀏覽,又關閉。

    在一封封回信裏,她彷彿看見了那個初入宜居地的艾娃,在一趟趟繁瑣而具體的事務中反覆掙扎,反覆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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