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桌看起來雜亂不堪，堆滿了用過的皺巴巴的紙巾，排成排的能量飲料空瓶，左一根右一根的掉髮。
跟剛經歷了世界大戰似的。
苗易黑着眼圈，旁若無人地敲擊着鍵盤，剛打幾個字又唰唰唰刪掉，鍵盤和鼠標應該是用了很久沒有清理過了，字母按鍵上沾滿了黑乎乎的污垢，連哪個鍵是哪個字母都看不出來，苗易純靠肌肉記憶打字。
“苗易！”小姑娘一隻手插着腰，一隻手揪着苗易的耳朵大聲道：“你膽子肥了？當我不存在啊！”
“疼疼疼！”
苗易連忙拍開苗依依的手。
“哪有這麼對自己的哥哥的，一點都不溫柔！”
苗易捏着發紅的耳垂小聲嘀咕。
“你說你！”苗依依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你有兩天沒閤眼了吧？命不要了？我真擔心你哪天猝死了，到時候家裏還得花錢給你買地買棺材，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苗易反駁，“現在都流行火化的！”
“呸！還敢頂嘴！”
苗依依照着苗易的頭頂就是一巴掌，沾了一手的頭油，嫌惡地往他的襯衫上擦了擦。
“趕緊喫飯吧。”
她把剛做好的香噴噴的炒麪推到苗易面前，“喫完飯洗個澡，去睡一覺，你坐在這兩天了，再這樣下去頂不住的。”
她的聲音柔軟了一些。
“嗯。”苗易很久沒見過依依溫柔的樣子了，罕見地沒和她頂嘴，“我碼完這一章就睡。”
“前兩天不是上架了嗎。”他蒼白的笑笑，“你知道的，我沒有存稿的習慣，想要好成績只能現肝了。”
“那也不能不要命地肝啊！”
苗依依撇撇嘴。
“再說，就你的書，肝再多有人看嗎？”
“你！”苗易的笑容僵硬了，彷彿有萬箭穿心，“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書！”
“評論區還是有很多人指着我更新的……”
他有些不太自信地說道。
“是很多人罵你吧！”
苗依依吐槽，對於自家老哥寫的書她再清楚不過，關鍵是她也覺得評論區那些人罵的對，就應該罵死這個死太監！
“你但凡有兩本書寫完本也不至於淪落到現在這樣。”
她一邊說，一邊收拾電腦桌上堆積的垃圾，“爲什麼每本書寫到結尾就不願意寫了呢？”
苗易沉默。
他知道，依依說的對，他的書如果每本都寫完本的話，成就肯定會比現在高得多。
也不會有這麼多人罵他了。
“你天生就是個當太監的料！”苗依依絲毫不顧忌苗易的感受，話裏話外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明明每本書的結局都寫出來了，爲什麼不發出去呢？堆在記事本里喫灰不如讓讀者樂呵樂呵，還鬧得自己一身騷。”
實際上苗易的每本書都是有結局的，每本書的結局都在他開書前就已經準備好了。
真的挺神奇的，苗易和一般的太監不同。
和絕大多數作者一樣，他的一個故事越寫到後面就會越偏離大綱軌道。
可每當他快完結時，又總能把故事再圓回來，連接上早就準備好的大結局，居然天衣無縫。
但苗易就是不願意把結局發出去。
他寫了十幾本書，每本書都剩個十幾章保存在記事本里不發出去，讀者們看不到想看的大結局，自然會狂噴作者。
“誰知道呢！”苗易躺在電競椅上，擡頭看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熾燈，“興許是我傻吧。”
“興許是……不想讓那個世界停下吧。”
“我每寫一個故事，就感覺自己創造了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它們在我的腦海裏演變、進化，森羅萬象。”
“每一個角色，每一個生靈，每一個宇宙……”
“可每當我寫下‘本書完’這三個字的時候，我就感覺那個世界會停止運轉。因爲我腦海裏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以主角爲視角看到的世界也終結了。”
“它們形成一個閉環，在永遠的時間裏循環，卻不再有新生。”
“這種感覺真爛！”
苗易吐了口氣，好像是把心中的鬱悶一起吐了出去。
“多大的人了，還犯這種文青病！真不害臊！”
依依翻了個白眼。
“那你這本書呢？要真像你所說，你寫的每個世界都真實存在，你把主角寫得這麼慘，就不怕他從書裏跳出來揍你一頓？”
“跳出來？說不定吧？”
苗易的眼前出現迷離的幻影，刀光劍影，日月顛倒，星河逆流。小說的主角在其中穿梭，踩着沖天的利劍，身邊是江河湖海和仙宮神殿。
下一秒，主角的臉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他遨遊在星海中，宛如深海中自由的魚兒。
好像……還挺羨慕的？
他把手伸向天空，觸手可及是宇宙洪荒，是蒼穹天頂。
苗易忽然感覺自己的前半生只剩下虛妄的虛妄，他一屆凡人，腦海中盡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依依把垃圾全部丟進垃圾桶，一巴掌把苗易從幻想中拍醒，“我看你啊，就是寫小說寫魔怔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能長點心嗎？”
“你寫了這麼多小說，賺錢了嗎？有女朋友了嗎？”
“你今年實歲都27了，虛歲也28了，晃29，你都30的人了，再不成家立業你就40了，就老了！”
“難道還指望我和爸媽照顧你？”
“你……”
依依越說越起勁兒，才15歲的小妮子，說話的腔調氣勢不比51的老媽子差多少，反正就挺囉嗦，苗易的耳朵都磨出老繭了。
“好了！”苗易猛地把身子坐正，把苗依依嚇了一跳，“等我先把《天魔覆滅》完結再說吧。”
他輕聲說。
“完結？”
“你確定？”
依依表示不信，“就你個死太監還完結？再說了，你這書寫得這麼虐，真完結了不怕粉絲惱羞成怒把你刀了？”
“那是好事啊！”
苗易眉飛色舞地和妹妹開玩笑道：“這說明我的書有人喜歡啊！”
“小心一語成讖哦！”
依依無奈地搖了搖頭，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