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快要死了。
他的眸子黯淡無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支撐着他，支撐着他活下去。
死亡並不可怕，很早的時候他每天都在想着去死，但是那些研究員們不允許他死，因爲他是唯一一個最接近成功的試驗品。
即使是現在的他也不是爲了自己而活，而是爲了李明華。
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
李明華把腦袋垂在牆壁上，一點一點靠脖子的力量撐着走出小巷。
他左邊的袖子空空如也，只有濃郁的鮮血順着袖口滴落，匯成一條小蛇般的鮮紅河流。
他的左腿也斷了，白色的骨頭碎渣支出來，和血肉混合，不成規則地扭曲在一起。
但他終歸是活下來了。
在狂風暴雨的光束攻擊下，在絕望中，活下來了。
最後關頭，他竟然主動用身體勾引那女人攻擊自己，非常小心地擊破了空間封鎖的一個小缺口，再借用那個惡鬼的力量逃離了現場。
【小鬼，小鬼，要食糧，食糧……】
惡鬼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宛如電磁波般沙啞，其中的貪婪溢於言表。
李明華沒說話，他不想說話，也沒力氣說話。
他討厭現在的自己。
在他被控制的時候，自己好像殺了……好多好多人……
那些冤魂無時無刻不再他的心頭哀嚎，告訴他死亡的瞬間是那般的萬籟寂靜，冥府中火焰灼燒靈魂的可怖。
猶如無形的鞭打。
李明華備受折磨，但他心甘情願。
這是他該有的報應。
【爲什麼？小鬼？爲什麼？】
【所有人都害怕你，畏懼你，唾棄你，傷害你，想要殺死你，只有我，只有我想要你活下，只有我在爲你着想，只有我會心疼你，爲什麼……爲什麼！！！】
“不……”
李明華在心裏說。
你只是爲了自己罷了。
在李明華很小的時候，這個魔鬼就存在於他的體內了。
那時候，似乎是自己剛被抓到研究中心，實驗剛剛開始的時候。
李明華不知道這個魔鬼從何而來，它似乎與自己天生共存，實驗只不過是激活它的其中一味引子而已。
他的記憶只停留在三歲以前，八歲以後。
他叫什麼名字，從哪來，怎麼來的，父母是誰，他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現在，他叫李明華。
李明華拖着斷腿，慢慢地支撐着牆壁蠕動。
實際上，只要他願意把身體交給那個魔鬼，任憑它的力量來吸收負面情緒，自己很快就能痊癒。
但他沒有。
可能這也是某種少年人的意氣吧。
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逃離了魔域的範圍，只有幾頭兇惡的怪物在道路上吞喫着殘渣肉塊。
它們不敢靠近李明華，它們本能地懼怕他，它們認得他，開門的……萬魔之首！
李明華默默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他想找一個人，一個他不認識的，但卻願意爲他買了五杯奶茶的女孩。
即使那幾杯奶茶在戰鬥的餘波中被蒸發了，自己只喝了一口，怪可惜的。
“嘿嘿。”
想到奶茶他突然笑了笑。
他或許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個味道，甜滋滋的，像是一萬朵春花同時在心口綻放，香香的甜蜜溫暖得像是能把人融化。
冰涼的雨滴落在李明華的臉上，烏雲似乎比剛剛要薄了些，嘩啦啦的大雨已經降爲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李明華想着，有機會他還想喫黃燜雞，他沒喫過，只是在心裏想象其中的味道，或許也是甜的，比糖果還甜。
他喜歡甜味。
他一邊笑，眼睛卻不由地酸澀，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噴薄欲出。
火鍋是甜的，鐵板燒是甜的，麻辣燙也是甜的，都是甜的。
可是……
爲什麼……
李明華用他僅剩的那條胳膊不停地擦去眼角流下的淚水，可是卻止不住那水花不要錢地向下流淌，好像他心中的大壩被洪水沖毀，怎麼也擋不住。
爲什麼這麼甜，我還要哭？
我不應該哭的，我應該笑纔對，人活着要開心。
我會一直活下去，我可能會找一所高中上學，我可能會交到很多好朋友。
可是爲什麼……
他一邊笑一邊哭，頭髮溼漉漉地蓋在眼睛上，看不清表情。
他或許是在……開心吧？
“噗通”
李明華摔倒在馬路上。冰冷的積水貼着面額，泥沙沾滿了整張臉。
他好想爬起來，可是他沒力氣了。
他像一條蠕蟲一樣爬行，一隻腳蹬地，手和下巴助力向前，現在的他只是個廢人。
可是他笑得越來越大聲，他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狂笑，一邊笑，一邊擠出眼中的淚水。
紅色的血液猙獰可怖地在地面上畫出一副可悲的畫卷。
“真弱小。”
一個冷漠的聲音在李明華頭頂響起。
“我還以爲是什麼厲害角色，原來不過是一頭迷路的小惡魔。”
面前是一雙利落的短跟靴子。
他茫然地擡起頭。
黑髮赤瞳的男人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雙水晶般透亮的眼中閃耀着熾熱的光輝，是高傲和不羈的聚合體。
男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大氅，雨點擊打在大氅上激起晶瑩的水花，可是卻不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挺直的西褲上刻印着彎曲神祕的淡金色花紋。
一陣大風吹過，漆黑的大氅被掀起，如同展翅的夜梟，露出紅得觸目驚心的內裏，火焰燃燒着鮮血，帶着一種鋼鐵般的硬朗。
“太弱小了。”
男人咂舌，“洛普洛斯怎麼會有這麼弱小的魔族？”
李明華不說話，可他腦海裏的惡鬼卻驚恐地尖叫出聲，不顧一切地對他咆哮，想讓他逃離。
“小鬼，你很悲傷？”
男人蹲在他面前，那雙紅寶石般的眸子緊盯着他，讓他不知所措。
“我害死了……許多人……”
“這種事你不應該高興纔對嗎？爲什麼要悲傷？”
“不，不高興。我犯了……很大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