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魏末多少事 >第三十一章 李陵難 徐庶難 蘇武更難!
    雁羣突兀地劃破長空,天邊最後一縷餘暉終於消失殆盡,夜幕落下,東方白被衛可孤麾下士卒帶入了一處大帳。

    沒過多久,兩名面帶哀泫的女子入帳送來衣物、喫食。

    關於女子的身份是胡是漢已經無法分得清了,沒辦法,六鎮之地歷來就是胡漢雜居之地,想來她們也是叛軍裹挾的府戶子弟,然而東方白自保尚且無能爲力,更別提關心他人安危了。

    喫食是大盆的水煮羊肉、烤胡餅,以及一壺馬奶酒,衣物是窄袖胡服、褶袴,長靴。

    衛可孤的意思很明顯,是要從精神層面瓦解東方白的抵抗意志。

    當年且鞮侯單于便是如此對付李陵,以至於漢使任立政勸李陵歸漢,李陵怔怔半晌,流淚語道:“吾已胡服矣!”

    我已經穿上胡服了,今生回不去大漢了!

    不過東方白並沒有李陵那麼多想法,眼下的處境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想那些有的沒的又有何用,還不如留待有用之身,以圖將來。

    放空心靈之後,東方白一陣大快朵頤,直到喫飽喝足,梳洗一番,才脫掉沉沉的甲衣,換上輕便的胡服,沉沉睡去。

    自叛軍圍懷朔以來,他還從來沒有喫得這般有滋有味,也從未沒有睡得如今夜這般踏實。

    坦誠講,戰敗並不算多大的恥辱,劉邦、劉備多少次寄人籬下,曹孟德一生遭逢的大敗更是不計其數,又有誰敢說此三人非英雄。

    東方白決定,努力忘掉過去的不幸,也不去想明天可能遇到的兇險,蟄伏起來,等待時機。

    六鎮之亂的最終失敗是必然的,這一點史書已經寫得明明白白了,此時此刻,東方白並不急於逃走。

    逃走的機會只會有一次,漢浞野侯趙破奴、將軍李廣,能成功從草原逃回漢地,實在是一個奇蹟,東方白並沒有同樣的自信。

    同樣,衛可孤可以容忍東方白不降,但絕不會縱容他逃走,若是東方白敢逃走或者表露出要逃跑的想法,估計不到半刻,便會被一支利箭射穿咽喉。

    鑑於此,東方白也放下了焦躁,耐住性子等待機會,等待一次足以洗刷兵敗被俘之恥的機會,然後風風光光回到大魏。

    清晨,東方白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帳中闖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睜開惺忪的睡眼,看清來人之後,東方白既驚且喜,硬朗的臉龐、壯若熊羆的身軀,不是賀拔勝卻又是誰?

    不過此刻,賀拔勝已經沒有了往日萬夫不當之勇的磅礴氣場,有的只是垂頭喪氣,長吁短嘆。

    從他亂糟糟的頭髮、深陷的眼窩,東方白可以直白感受到此次兵敗對他的打擊。

    毫無疑問,賀拔勝屬於勇戰派,而今正是他最自信,武力巔峯的年齡,然而虎山一戰,他的驕傲自信徹底被對手摧毀了。

    儘管所有人都可以用寡不敵衆、雖敗猶榮形容這場力量懸殊的戰事,但是戰敗就是戰敗,戰爭的殘酷之處正在於他不看過程,只看結果。

    戰爭的核心就是以衆擊寡,以強擊弱!

    東方白怔楞半晌,引賀拔勝入席,倒上馬奶酒,率先打破空氣中的沉默:“破胡兄勇冠三軍,怎的也被衛可孤俘虜了?”

    賀拔勝垂首沉默了一陣,神情哀傷:“我不是俘虜!”

    東方白擡眸,泯脣一笑:“那麼,破胡兄是替衛可孤勸降我的?”

    賀拔勝面色一黯,幾度欲言又止,最終微嘆口氣:“不是。”

    他的聲音很輕,經歷兵敗被俘之後,他說話的語調已經變得平和甚至於有些謙卑,這是此前東方白從未見過的。

    或許經歷此事之後,他的內心會變得更加堅韌,又或許他會變成呂布一樣的反覆之人,關於他的未來,東方白說不準。

    但是,投降一定是有代價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事。

    見他如此,東方白正容說道:“玩笑而已,我相信你有苦衷。”

    “算不得苦衷,只是忠孝難兩全罷了!昨日突圍之時,吾大兄與吾父爲衛將軍俘虜,不得已之下,我兄弟二人只能降了。”

    “我愧對楊公、愧對戰死的兄弟!”賀拔勝仰首望向空中,握住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思索了一會,似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卻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仲玉,信我!”

    “我一直信你,軍主!”東方白聽出了賀拔勝話中之意,笑着舉樽,笑得很燦爛。

    賀拔勝點點頭,緊接着重重地嘆口氣,東方白並不知發生了什麼,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仲玉你可能還不知道,臨淮王戰敗了。”

    東方白瞬間想到昨夜響徹叛軍大營的狂歡聲,一切竟然真的如同衛可孤預料的那樣,魏軍兩路大軍皆出師不利。

    不過此事,倒也算不上晴天霹靂,東方白多多少少有些預料到:“臨淮王初臨戰陣,戰敗在我意料之中。”

    賀拔勝搖搖頭,面色凝重:“不是小敗!是大敗!”

    “全軍覆沒?”

    “差一點,若不是五原司馬段榮當機立斷,於五原城西設下疑兵,臨淮王統領的六萬大軍恐怕真的要全軍覆沒。”

    東方白心中一驚,很難想象,佔據絕對地利、兵力優勢的元彧會敗得這麼徹底。

    “臨淮王到底是怎麼敗的?”

    “……”

    從賀拔勝的口中,東方白大致瞭解了魏軍主力戰敗的前因後果。

    五月一日,破六韓拔陵的四萬大軍趕到跋那山南面。

    魏軍統帥元彧果斷分兵固守跋那山各處要塞,加固防線,意圖讓叛軍撞個頭破血流。

    次日夜晚,破六韓拔陵親領甲士一萬佯攻跋那山主峯大樺背,大司馬斛律金、猛將万俟洛率領先鋒敢死隊隱藏在大鷹灣。

    因黑夜看不清對方兵力,魏軍主力被叛軍佯攻部隊將吸引至主峯上,斛律金二人趁勢登山發起進攻。

    由於魏軍對於大鷹灣的防備疏忽,沿山防線瞬間被撕破一道口子,万俟洛在萬軍從中陣斬安北將軍、桓州刺史司馬仲明,大鷹灣守軍全面潰逃。

    大鷹灣失陷之後,斛律金、万俟洛馬不停蹄領軍沿山脊包抄大樺背,魏軍一時弄不清斛律金部人數,又兩面受敵,士氣大沮。

    破六韓拔陵趁勢領軍先登,克大樺背,元彧所領的兩萬虎賁、羽林軍被叛軍精銳衝散,爭相南逃。

    與此同時,兩三萬來不及撤退的魏軍士卒與中軍失去聯繫,不是被殺,就是被俘。

    翻過跋那山之後,叛軍一路追殺魏軍,魏軍浮屍數十里,兩軍於石崖城激戰一日,元彧敗走五原……

    此戰,魏軍損兵不下三萬,兵甲箭矢損失數十萬,軍心大喪。

    “或許兵強馬壯、敢打敢衝就是世間最強的兵法吧!”對於元彧的戰敗,東方白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賀拔勝意興闌珊地點點頭,起身落寞的看了眼遠方,意味深長地說:“各自努力!”

    語畢,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東方白站在原地,心中亦是一陣恍惚,李陵難,徐庶難,蘇武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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