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泛着琉璃寶氣的印章，一枚閃爍着金色流螢的玉珏。
“東西給你，用完後再還給我印章就是。”
“謝謝師兄。”
道了聲謝，傅衍擡手揮袖將兩樣東西收了起來，“不日就還。”
擺了擺手示意他歸還這事不用着急，陳道前望着自家玉樹瓊枝的師弟再次沒忍住地嘆氣。
從前的他也沒有這般，怎麼年齡越大性子反而越發清冷了？
那個跟在他身後，即使話不多卻會時時扯着自己衣襬寸步不離的小傢伙。
那個抱着劍滿心歡喜頭次對自己笑得燦爛說着謝謝的少年郎。
那個送走了師傅破天荒醉倒在自己院中無比狼狽的他，再到那個失去首徒對着自己頭次橫眉冷對的他…
一時間想起這種種，陳道前眼前突然有些恍惚。
這麼多年來他其實也時時問過自己：錯了嗎。
於千星，他無愧。
對傅衍師弟對蘇羣師侄，他確實心有難安。
若當時知曉重陽老祖會給遠藤傳下的是那樣的神念傳訊，他不會選擇默認。
畢竟治好傷趁人不備逐出宗門和見死不救任其自生自滅…是完全兩種概念。
現在再想這些…陳道前不禁扯了扯嘴角，確實是於事無補。
眼中莫名的神色突然一頓，師弟他不肯舉辦合道大殿，該不會是不想上太清峯吧？
按着千星宗的傳統，進階了合道舉辦了大典，將手中的事務守峯的責任交於首徒後若沒有前往靈界的打算，而是選擇留下便要請告先祖祭靈得以正式的入主太清峯。
想到斷流峯上素來護崽沒有底線的傳統，想到師弟他爲了徒兒從不講道理和毫無理智可言的做派。
是了，肯定是了。
前有重陽老祖與師叔的私人恩怨在，後有蘇羣小子的這事…
陳道前滿心駭然，瞳孔猛縮內裏盡是慌亂，“師弟你該不會想着大鬧太清峯吧，啊？”
聽聞他這話，傅衍執杯的手都未抖一下，寬大的袖擺隨着仰頭的動作將他眼底深處的冰冷遮蓋。
“別喝了，喝這麼多茶水你也不怕待會兒住茅房裏。”
快速傾身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陳道前語氣焦急地再次問道，“你倒是給師兄回句話啊！”
“不會。”
“真不會？”
徑直地望向他的雙眸，裏面一派熟悉的雲淡風輕，無波無瀾。
稍稍穩住了些心神的陳道前鬆開緊抓住他的手，既然如此他姑且再信一回。
似想了想，終還是對他密語傳音了句。
‘師弟，重陽老祖他時日已無多。’
所以不必再冒大不韙，將自己置身欺師滅祖的風口浪尖上。
再者，退一萬步來說那太清峯上可不止重陽這一位老祖，若真鬧起來…
他是千星宗主沒錯，可老祖們卻不在聽命的範疇內，反倒是他自己受於掣肘，到時真有了事他又該拿什麼護住他？
紫琰真君乃合道之下第一人，現在是紫琰道君了，咱們能不能先得了這洞虛之下第一人的名頭實力先？
那時莫說千星就是整個蒼越都是你說的算，到時還想再鬧，誰敢阻攔又敢多說什麼不是？
這些話即使密語傳音作爲一宗之主的陳道前也不能直說。
只希望他向來聰慧的師弟先放下徒兒的事，智商恢復正常能想明白過來的纔好！
“紫琰師弟啊，你聽師兄…”
“師兄喝茶。”
“先放下師兄等會兒喝，你先聽我…”
“師兄喝茶。”
差點被茶杯直接懟了滿臉塞了滿嘴的陳道前：老子不想喝，你能不能聽師兄說完？！
不予理會他紙老虎一戳就破威嚴的傅衍，端着茶盞的手再次懟近了些，“師兄，喝茶。”
……
“掌門師伯這都和師傅說了些什麼？”
怎麼這麼大半天了還不出來？
“曲小五趕緊下來，待會讓師傅發現了，你是想挨鞭笞？”
“我這不是想瞅瞅…”
“掌門師伯。”
“掌門師伯好。”
還撩着條腿扒拉在窗沿上的曲樂，臉皮快速地抽動了下方纔若無其事地整理下衣袍，轉身恭敬地揖禮道，“掌門師伯。”
“你啊。”陳道前擡手虛點了點他，得虧斷流峯上無外人，不若像什麼真君的樣子。
師弟選徒的眼光自然是沒得說，就是單從他這幾個徒兒的性子來看，還真不知他選徒的標準…
聰明的太聰明，傻得也忒憨！
“掌門師伯可是要回了？”
見他面色極速轉換，神情莫名的樣子，青竹上前幾步擋住了身後的小師兄，難得乖巧臉地繼續說道，“青竹送送您？”
這丫頭莫不是還是怕自己會對他怎麼着呢？大的護崽小的也不遑多讓吶。
望着他們陳道前不禁感嘆：若整個千星宗都如斷流峯這般，也未嘗不好。
可惜，難啊。
“竹丫頭不必送了。”收斂起今日尤爲多的感嘆，陳道前朝一旁的衛子明使了個眼色。
……
“不知掌門師伯有何吩咐？”
心中已有些猜測的衛子明不動聲色地出言問道。
“以你這小子的聰明勁，多的話我就不說了，這些日子替我多看着點你家師尊，若有什麼定要及時傳音於我。”
“是，子明知曉。掌門師伯還請放心。”
陳道前滿意地頷首，“回去吧，你師傅還等着你呢。”
他也得快些回飛天峯去，都怪那臭小子死命給自己遞茶水。
“恭送掌門師伯。”
“嗯。”
衛子明擡首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沉吟了片刻，轉身回了墨淵居院內。
“二師兄，掌門師伯叫你作甚？”曲樂好奇地湊上前只差貼臉問道，“是不是又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什麼事也沒有。”
拍開擋着自己視線的那張臉，衛子明帶着警告地看着他，“說話就說話，離我遠些。”
咱們都是男人，誰還能比誰多喫虧了哈？
自從有了三師姐，這龜毛的也太厲害了吧。
撇了撇嘴的曲樂退開，麻溜地離了他一丈遠：這樣總行了？
“都進來。”
清冷低沉的話從屋內響起，清晰傳入院中每個人的耳中。
快速肅整了神情的幾人相繼走進了屋內。
“師傅。”“師傅。”
盤腿端坐在上方的傅衍睜開了雙眼，靈光一現，那枚閃爍着金色流螢的玉珏出現在衛子明的身前。
“自今日起，斷流峯就交給你了。”
只見那枚玉珏一面印刻着千星宗獨有的特殊紋章，另面是斷流峯以及他的名字。
從師傅進階合道，衛子明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會替大師兄承擔起首徒的責任守護斷流。
雙手接過那枚代表着峯主身份的玉珏，衛子明說不清此刻心底的感觸。
他不知自己會不會做到師傅的期許，更害怕的是會讓他失望。
“小二。”
衛子明下意識地擡眸，待看清明瞭師傅眼中所蘊含的情緒，握住玉珏的手不禁用力，“徒兒定不負師傅的期望，不忘師祖的教誨。”
“很好。”
他面上的笑意很淺很淺，卻是讓熟悉他的幾人都知曉，短短兩個字之餘未盡的太多話語。
依次望了他們一眼，傅衍擺了擺手只道，“散了吧。”
“是，師傅。”
“師傅徒兒告退。”
等他們盡數離開，傅衍方纔擡起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摩放在桌上，那把失而復得正閃爍火焰光芒的紫琰劍。
“是該爲羣兒，討回…”
最後幾字太輕太模糊，終是消散在那薄脣邊隱在了窗外拂過的清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