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低估了葉秋慈這個女人。
原以爲是個戀愛腦,沒想到,骨血裏還有這般烈性的一面。
*
就像是約定好了一樣。
宗衍和葉秋慈死了之後。
沈恆也跟着去了。
沈恆死之前,託裴淵遞消息給扶因,說,他想見見扶因。
扶因拿了一樣東西給裴淵,讓他交給沈恆。
*
牢房裏。
不到一年光景,沈恆瘦得像個活體骷髏。
他雖然活着,但他活着的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每一日,他受體內幾樣毒素折磨,反反覆覆,無窮無盡,每一次的疼痛,讓他恨不得立即去死。
可是他捨不得,他心存幻想,也許有一天他的因因會原諒他,不計較過往的好與壞,願意與他從頭開始。
沈恆求人喚來了裴淵,又求裴淵,他想見見扶因,哪怕只見一面,哪怕她一句話都不會與他說,他都心甘情願。
只要見見她,見見她就好了。
曾經的少年長成如今的將軍,和他記憶裏的模樣不甚相似,堅毅的面孔藏了一分柔軟。
沈恆想,裴淵會幫他。
果不其然。
等待結果的期間,沈恆又忍過一波要命的疼痛,他好累,好睏,好想睡一覺,或許那疼痛會在他睡沒多久後甦醒,但他要的不多,睡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沈恆睡着了。
甚至,還做了自他被扶因喂下毒藥,再沒有做過的夢。
他夢見了一生,卻不是他的一生,而是他的因因的一生。
蘇家的嬌嬌女蘇扶因,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從小錦衣玉食長大,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是蘇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他看着天真懵懂的少女對他一見鍾情,悄悄藏起這份情意,她沒肖想過他,卻陰差陽錯得了一個與他成婚的機會。
少女懷着滿滿的歡喜嫁給他,然而他們的新婚之夜,他對她說:“娶你並非我所願,蘇小姐,我已心有所屬,再也愛不上其他人,除了愛,我什麼都能給你。”
沒有揭開因因的紅蓋頭,對她說完這句錐心刺骨的話語,他轉身離開,留她獨守空閨,給了他一個冰冷的新婚之夜。
沈恆微微恍惚,不知是記憶出了偏差,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夢中所見,和他的回憶,有很多的不一樣。
不僅是開頭不一樣,過程不一樣,結局也不一樣。
他帶她入宮,在宗衍和葉秋慈面前,她沒有主動握他的手。
回將軍府的馬車上,他們相敬如賓,一路無話。
此後,他冷落了他的結髮妻子,他從不在後院歇息。即便要去周約山了,他也沒有告訴她,而她呢,在他出發當天,從府裏追出去,趕到門口時,他已經走遠了。
衣衫單薄的女子,站在門口,眼底蘊了濃濃情意,但更多的是哀慼和悲涼。
沈恆心裏很疼,他看着女子宛如嬌花失去陽光和雨水,一天天蔫了下來。
讓她重新振作起來的,是有人告訴她,他的心有所屬,是葉秋慈。
她灰暗的眼,終是染上一抹顏色,那抹顏色,叫恨。
恨沈恆,恨葉秋慈。
他親手給她灌了毒藥,亦如因因親手灌他毒一樣,他對她說:“我什麼都給你了,你爲什麼這麼貪心?”
[將軍太貪心了,心有所屬還要耽誤別的姑娘。]
這就是報應嗎?
夢醒,恍如隔世。
一邊的鬢髮被眼淚打溼大半,沈恆捂住眼,上下起伏的胸膛壓抑着厚重的悲痛。
他終於明白,她說的“沈將軍,愛過你”是什麼意思了。
夢裏的蘇扶因,曾深深、深深地愛着他,少女純粹火熱的愛,被他無情的冷漠消磨掉。
即便如此,她依舊掛念着他,他去周約山剿匪,她日日夜夜爲他祈福,她給他繡了鴛鴦帕子,還去安國寺上香,給他求到平安籤時,高興地落了淚。
他在周約山遇險,她整夜整夜睡不好覺,還去尚書府求了蘇尚書,她告訴她的爹爹,她想他,她要去周約山找他,卻被蘇尚書攔下。
好不容易等到他平安歸來的消息,她又被皇后利用害了葉秋慈,而他歸來見她的第一面,就是送她去死。
她確確實實愛過他,可是,他不配啊。
細微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沈將軍。”
裴淵開口,“主上說,此生她都不會再見你。”
“她讓我把這個東西,給你。”
沈恆並不驚訝扶因沒來。
他挪開溼潤的手,淚眼朦朧看向裴淵。
裴淵半蹲下身子,把手裏東西,遞給沈恆。
沈恆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麼,他如遭雷擊頓在原地。
一張繡了半隻鴛鴦的絹帕,被剪子剪成了兩半。
沈恆忽而癲狂地笑了起來,又如情人低聲呢喃:“因因,你好狠的心。”
他眼角泛着水光,“這都是我罪有應得的啊!”
裴淵安靜離開牢房,沒有想到,他前腳剛走,後腳沈恆撞牆,死了。
裴淵看着站在桌案前,執筆作畫的女子。
他籲出一口鬱氣,道:“主上。”
“沈將軍,他死了。”
他對沈恆沒有多少感情,也非爲沈恆遺憾。
他只是,忍不住怪他自己。
或許他晚離開一刻,結局就變了。
扶因穿了一身暗紫色宮袍,顯得她膚愈發的白,發愈發的黑。
她眼也沒擡,道:“過來看看,送給你的。”
裴淵怔了怔,他走到扶因身邊,目光落在桌案上面的畫上。
寥寥幾下筆墨,勾勒出一隻飛出籠子的鳥,鳥兒在天空中飛翔,不爲所有事物牽掛。
以畫寄思,裴淵立刻明白了扶因的意思,他抿脣,“主上,冒犯了。”
他拿過扶因手裏的筆,手法生疏在紙張上添了幾筆,給鳥兒畫上牢籠。
我原是自由自在的鳥兒。
有一天,我被困在囚籠。
你憐惜我,放我自由,還我回去無邊無際,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
但你不知啊……
我自願進的鳥籠。
你纔是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