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珠錦查過資料，這玩意也沒進腦子，看過就忘了，直到她回了翊坤宮，又被人喊了幾遍，才記住了這個名字。
在宮裏四處流浪的雍正爺爺也從宮人口中得知，剛出生的小孫女有了名字，特地趕在無人的時候過來看望她。
珠錦：“……”你知不知道每次躲着人走的你，像個重度社恐？
年輕的雍正並不清楚珠錦的心思，他深沉嚴肅，像是在同一個平等的大人對話。明黃色鬼魂坐在珠錦旁邊的椅子上，看着小嬰兒緩緩說道，“你回來了。”
珠錦“啊啊”叫了兩聲迴應，以免雍正看起來太可憐。
雍正道：“自今日起，你便叫做索朗班吉卓瑪了，這很好。”
他擡手，想要摸珠錦的額頭，快要觸碰到時，又放了下來。珠錦不解地看着他。
“不知朕留在這裏，是否會影響到你。”雍正爺爺難得多說幾句話，“若真如民間所言，三歲之後方纔看不到陰晦之物，過段日子你學會講話，告知旁人朕的存在，豈不是要鬧得人心惶惶？”
珠錦從雍正身上看到了幾分寂寥。
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人都看不到雍正，她也沒見過其他鬼魂，也就是說，雍正一直孤獨地一個人。她這個襁褓中的小嬰兒倒是成了雍正唯一可以交流的人。
可是珠錦還沒發育好，說不出話，連用小手手比劃都很難。這樣想一想，以往雍正沉默着注視她，那深邃令人難以理解的眼神，也變得格外揪心。
現在珠錦有了名字，雍正卻開始思考離開的事情了。
他不想讓珠錦因爲這個被大家討厭。
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可二君。
一個死掉的君主，突然回來了，難免會讓人忌憚。只要珠錦把雍正的存在說出去，無論是真是假，她都註定得不到乾隆的喜愛。
珠錦很感激雍正這麼爲自己考慮，她不是普通的小孩子，接受了爺爺的善意，自然放在了心上，投桃報李，希望雍正能多留一段時間。
如果連自己都不能陪着他，那他真的太可憐了。
珠錦眨了眨眼睛，手臂用力，磨蹭了好久才伸出手來，朝着雍正擡起，做了個求抱抱的姿勢，口中咿咿呀呀地發出稚嫩的聲音，珠錦自己聽着都覺得很萌。
聽說貓咪的叫聲和小孩子的聲音很像，能誘發人心底的憐惜。人類幼崽至少不是太熊，應該都能激發大人心中的保護欲吧？
雍正冷着臉，對上珠錦期待的眼神，沉默了一會兒，摸了摸她的小手，然後塞進了小褥子裏。
珠錦從他冷淡的表情中品出了幾分不贊同，結合他的動作，雍正應該是怕她凍着吧。
僅僅是動作上的親近不足以讓雍正改變主意，珠錦明顯感覺到他過來看望自己的次數減少了。
皇帝爸爸出現的次數也不多，惇妃還在月子裏，珠錦大部分時候都是由嬤嬤照顧，每天也就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和母親相處。
幸好珠錦清醒的時間不多，不然一定會無聊死。
不知過了多久，宮裏似乎又發生了大事，隔着屋門珠錦都能聽到外面的宮人步履匆匆，偶然會駐足停留，說一會兒子話。珠錦支棱着耳朵聽了好久，才知道是宮裏的某位娘娘去世了。
珠錦還沒滿月，這種事情跟她關係不大。倒是惇妃那裏，可能要費些心思。
半夢半醒間，珠錦看到一個穿着金黃色衣袍的女人進來，她大概四十歲多，神色平緩溫柔，旗頭上的貓睛石比容妃娘娘的那個還要漂亮。
她走到珠錦身邊，逗弄了一下襁褓中的小嬰兒，“昔日我在病中，身體不適，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你。十七阿哥一直在念叨妹妹乖巧可愛，十格格不怕生，果然是個性子好的。不像我那幾個孩子……”
說到這裏，她的表情變得落寞，接着打起了精神，“汗阿瑪說小格格能看到我們，果然眼睛靈得很。小格格，我來陪你說會子話，你若是長大後還記得，就幫我轉告給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若是記不得了，那也就算了，天意不可違。”
她進來的時候悄無聲息，外面的嬤嬤宮女侍衛，一個都沒有驚動，珠錦就懷疑她是那位去世的娘娘了，現在聽到她這麼說，才恍然想到，原來死去的是在文淵閣見到的兩位哥哥的生母。
拜早些年看過的電視劇所賜，珠錦對令妃娘娘記憶深刻，反倒是對她另外的幾個封號沒什麼印象。聽到別人說起皇貴妃的時候，沒往她身上想。
她打量着這位傳奇妃子，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絲惋惜。
皇貴妃笑着說，“你這孩子當真能聽懂麼？皇上說你聰明得很，我起初還不信的，現在瞧着，確實像是能聽懂大人講話。”
珠錦“啊啊”叫了兩聲，只要她不承認，沒人覺得她奇怪。就算有，也可以把鍋甩到雍正身上。珠錦對乾隆升不起一點畏懼，別人看着乾隆有帝王光環的加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對乾隆的印象就只有好大喜功、農家樂、彈幕狂魔……
有這樣的瞭解，想哄好乾隆應該不太難，只要給他拍馬屁就好了。如果拍馬屁不行，那就把康熙皇帝擡出來，給兩個人比較一下，再拍馬屁。
珠錦朝着皇貴妃露出甜甜的笑容，咿咿呀呀喊了幾句。
皇貴妃姿勢優雅，坐在了珠錦旁邊，嘆了口氣，目光看向窗外，“我這幾個孩子，都是多災多難的。前些日子你七姐突然去了，叫我心裏好生難受，恨不得隨她而去。可是真到了這一天，反倒捨不得了。十五阿哥年紀不小了，也有了嫡福晉，我是抱不上孫子了……十七阿哥年紀最小，只有九歲，這孩子頑皮得緊，最讓人操心。他喜歡你，日後少不了過來煩你，小格格，你可要多多擔待呀。”
皇貴妃眼中哀切更濃，“你是正月初三生的，七格格是正月初四，你們姐妹兩個的生辰，就只相差一天。你出生後第七日，七格格薨了，若非差得太多，我險些要將你當成七格格轉世。”
珠錦獲取信息的渠道很少，不清楚翊坤宮以外的事情。看到皇貴妃這幅樣子，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七格格去世對皇貴妃的打擊很大，連累得她身體也不好了，直到不久前，她也跟着病逝。
如果自己能晚出生幾日，說不定皇貴妃心裏還能有個盼頭。
皇貴妃說：“我已經失去了四個孩子，只剩下永琰和永璘了。皇上曾立二阿哥爲太子，二阿哥九歲早夭，後來又立了七阿哥做太子，七阿哥只不到兩歲便薨了。皇上喜愛十五阿哥，十五阿哥本就多災多難，我只願他平平安安的，半點都不想讓他出這個風頭。何況十五阿哥喜愛聽戲，愛打獵，雖然聰慧，志向卻不在朝政上。唉……說這麼多又有什麼用？世事無常，我若真能左右命數，那幾個孩子，又怎會離我而去？”
珠錦心想，十五阿哥確實被祕密立儲了，他和十七阿哥都會活的好好的，倒是皇貴妃娘娘的九格格，幾年之後，也亡故了。
這個時候的死亡率可真高，怪不得平均年齡很低。
這個時候皇貴妃只是想找個可以傾訴的人，說一說壓在心裏的話，不需要珠錦的回覆。如果珠錦做出特別的舉動安慰她，皇貴妃恐怕就要擔心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好的影響了。
皇貴妃說了好多心裏話，最後身形漸漸變得模糊，她也意識到自己快要離開了，終於沒有力氣維持那份溫婉和順的模樣，捂着嘴巴放聲大哭，“小格格，請你替我照看十五和十七阿哥，他們都是好孩子，日後……日後……”
她不想在珠錦面前失態，匆忙離開了暖閣，不一會兒，連哭聲也消失了。
珠錦躺在牀榻上，表情呆呆的，內心並不平靜。
皇貴妃是輪迴了，還是消散了？這個世上真的有神仙嗎？雍正爺爺又是怎麼回事？
這些哲學問題只在她小小的腦袋裏一閃而過，令珠錦震撼的，還是皇貴妃對兒女的感情。生和死是難以逾越的後溝，無論有多大的權勢，都抵不過生死。但是她對子女的愛，會永遠留在世上。
至於讓她一個小嬰兒照顧兩個哥哥，應該是皇貴妃的一腔妄想吧。
她可能壓根就沒指望珠錦能聽得懂，只是儘自己的能力，在走之前，爲孩子們做最後一件事。至於結果如何，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珠錦對皇貴妃的感官很好，皇貴妃的一番傾訴，好像讓她對這個世界有了牽掛，畢竟親爹親媽都沒對她吐露過心聲。
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日，皇貴妃薨。二月十一日，冊諡爲令懿皇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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