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川拿起一旁的茶,微微抿了一口,杯蓋打開的一瞬間,一股子淡淡的茶香洋溢在整個屋子內,也飄到於絮的鼻尖。
“君山銀針。”於絮只是稍微聞了聞這茶香,就十分肯定的說出了這茶的品種。
“銀針沖泡後芽頭直挺豎立,一芽含一水珠,雅稱“玉舌含珠”,又似白鶴騰飛,繼而徐徐下沉杯底,宛如羣筍出土,刀劍林立,反覆浮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交相輝映,品飲時會香氣清純,滋味甜爽。”
“傅老的品味不錯。”於絮直直看向傅川,溫聲道。
“大人這一次親臨寒舍,有何貴幹。”
聽着傅川將自己的府宅換做寒舍,於絮心中腹誹,面上卻不顯半分。
“不怕這般接近老夫,染上風寒麼?”傅川一語雙關。
關於傅川這番話背後的含義,於絮聽懂了。
他明白,這個傅川是想要他的一個態度。
“本官既然選擇了在此時見傅老,自然也就不懼其他,更何況只是一個小小風寒。”
“這跟來此見傅老相談比起來,不值一提,更不是什麼問題。”
“大人想得很是通透,聽了大人這一番話,老夫可是希望大人真的有不懼之心。”傅川望向於絮,眼裏帶着犀利。
“傅老不必懷疑,本官之心,日久便能見得,現在說這些倒有些空談了。”
傅川聽着這話,不置可否,只是重新拿起茶杯,又微微抿了一口。
茶香滿溢,口齒留香。
“大人不妨直說,今日找老夫有何貴幹。”
“既然傅老如此爽快,那本官就直言了。”於絮望向傅川,眼裏捎帶嚴肅:“本官希望那份有關建橋的文書,能回到它該去的地方。”
於絮這話說得十分巧妙,但仔細聽來卻帶着一絲命令的意味。
“大人應該明白,關於文書的事情,老夫上回已經明確了我的態度,不知大人是否真的思考好了。”
“關於這件事,本官今日親自來,就代表了我的態度,傅老請放心。”
“光聽大人你這三言兩語,可沒有實質東西,這豈不是空口無憑。”傅川氣態神閒的繼續喝着自己的茶,一絲着急的意思都沒有。
“那傅老請直說,你所想要之物究竟是什麼。”
於絮知曉這個老狐狸其實是想爲他自己多爭取些利益。
“我所想要的,大人難道不知道麼?”傅川反問。
“傅老總是喜歡用這種話來消遣本官,本官若是知曉,還需要問麼。”於絮笑着說。
只是他那雙彎彎的眸子裏,卻沒有半點笑意。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先讓大人看看,老夫耗盡前半生整理的一衆言論,請大人品鑑。”
“若是有意見,儘可以提,老夫不是那種容不得別人指教的。”
“既然如此,不如傅老趕緊拿出來,我也好仔細看看。”
“不吝賜教。”傅川將這句話說完後,就看向了老高,也就是這個傅府的管家。
管家得了傅川的示意,就去拿來那所謂的,傅川耗盡他前半生所整理的言論。
“大人,請過目。”那管家拿來後,直接遞給了於絮。
“好。”
於絮接過這份卷簿,上面並不是什麼言論,而是一份責任簽字書,主要就是什麼直接將官商相護,明目張膽的將私運,開地下賭場,寫在上面,條令還寫的十分清晰,更甚的,竟然還有什麼由時令自由增減賦稅一條。
而且上面還明確的寫上了,知縣大人能在其中撈到的油水佔幾層。
於絮忍住直接將這個所謂的,傅川整理了半生的言論卷簿丟掉到衝動,他溫聲道:“傅老,這未免有些太過於明目張膽了吧。”
“難道大人覺得裏面的言論,有哪些不認同嗎?若是有,我定會差人補充。”傅川淡淡道。
“還是說,大人想親自撰寫,只要大人將我寫這些的主旨領略,就應該明白,老夫寫的很明確,此卷簿只有補充沒有撰改。”
傅川一臉此事沒的商量的表情。
“傅老,若是我簽下了這份簿書,這難道不是將命交託給你了麼,你覺得我會如此癡傻?”
“老夫可從來都沒有如此想過,大人既然是靠真才實學當上的知縣,老夫怎麼可能當大人爲癡傻之人呢。”
“老夫這邊也有關於自己的一份,我們一人一份,都簽上對方的名字,自然就算是同道中人。”
“互託性命的往年之交,說的就是老夫同大人你。”
......
從傅府出來後,於絮手中多了一份文書,若是白鶴在此,他就一定會識得,這就是他們尋了許久,一直沒找到的朝廷建橋文書。
之後於絮回家了。
於府。
於絮回來的悄無聲息,他徑直朝內室走去,他覺得經過這幾天的費心費力,他現在累極了。
就睡這麼一回,也就任性這麼一回。
他需要一點時間努力適應,醒來後那個不一樣的於絮,他將用這場睡眠,將過去那個於絮沉睡。
醒來後,他將是一個專於權術的知縣大人。
當蘇清看到自己的相公站在自己牀頭的時候,她還以爲自己出了幻覺。
難道是因爲太長時間沒見了?可其實算起來,也不過七八天,總不至於出現幻覺吧。
蘇清先是起身,然後對着於絮小心翼翼道:“相公?”
“嗯。”於絮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只是極其細微的回了蘇清一句嗯。
儘管那一聲“嗯”十分細微,但蘇清還是聽清了,只瞧她都聲音帶着一絲歡喜:“你回來了?”
“嗯。”
蘇清感覺今日的於絮有些不對勁,但她卻沒有太過在意,只是覺着可能因爲最近事情太多,她的相公有些累了罷了。
“事情解決了嗎?”
“噓。”於絮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脣瓣,做出一副噤聲的手勢。
“夫人,我累了,你先讓我休息休息,好不好~”於絮似乎有些站不穩,帶着璀璨星辰的眼睛微微眯了一個弧度。
於絮的樣子竟然像是一個喝醉的人。
然後“碰”的一聲。
於絮四仰八叉的趴在了牀榻上。
蘇清看着一向謙和儒雅的於絮,竟然做出這樣不符合他性子的不雅睡姿,她皺了皺眉。
難道他喝了酒?
蘇清爲了求證自己的想法,她蹲下身子,將於絮到臉掰扯過來,然後湊近聞了聞。
這,這也沒有喝酒啊?
雖然蘇清不知道這個於絮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但當她看向於絮沒有脫鞋,就直接上了牀,表示十分無奈。
興許是累極了。
她只好爲於絮將鞋子脫下,最後看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她就不在這邊打擾於絮休息了。
可她還沒有踏出房間門半步,就聽到於絮迷迷瞪瞪的說着什麼胡話。
蘇清經不住對這些話都好奇,她重新到了於絮身邊,湊着耳朵,認真分辨了半天,還是沒有聽懂於絮嘴裏嘟囔的是什麼。
就當蘇清準備放棄的時候,她的手被於絮牢牢抓住了,之後於絮斷斷續續的聲音就傳到了她的耳邊。
“爹,爲什麼~”
“爲什麼不要亦謙,爲什麼不要娘~”
“亦謙好累~”
“爹能抱抱我麼~”
“抱抱我好麼~亦謙好久都沒有見過爹了。”
蘇清看向這個睡得不分現實的於絮,她第一次,發現他似乎內心裏,對他這個父親是十分依戀的,或者說是眷戀的。
那當傳來父親死訊的時候,他該是如何心痛,可蘇清明確的記得,那個時候的於絮,並沒有表現出多少悲痛,反而十分從容的安排了很多事宜,根本沒人知道他當時究竟承受了多少。
他每一次的從容不迫,似乎都隱藏着他每一步的背後的心酸和不被人知的努力。
蘇清忽然間,有些心疼這個只有睡夢中,纔會表達自己的於絮。
反觀她蘇清,年少時就沒了母親,有記憶開始就是大夫人掌管她的人生,她在鎮國公府裏面從來就沒有感受過親情,自然就無法體會於絮的感受,只是隱隱的,覺得有些羨慕。
她伸出手,抱了抱這個在夢中不知看到了什麼的於絮。
“嗯,亦謙乖~”她像是哄小孩似的,哄着於絮。
匠工拖欠工錢的事情解決了,清豐縣重新迴歸以往的寧靜。
於絮也按照傅川上回的意願,準備再次登門拜訪傅府。
而於絮這一次來傅府,沒有像之前那樣兩手空空而來,因爲聽說這個傅川最喜清豐縣特產——桃花酥,所以他還特意讓林青去十方齋,排隊買了兩盒。
於絮提着桃花酥來到傅府。
他發現今日的傅府沒有關門,大門敞開,似乎就是早就料到他於絮會來似的,於絮見此先是扯了扯嘴角,調整了自己臉上的笑容,讓自己完美呈現出滿臉歡喜之意。
上回他並沒有簽下那代表着,他和傅川同流合污的卷簿,他當時給的託詞是這件事情需要謹慎,得給他考慮的時間,他答應這一次再登門拜訪,然後再給他一個答覆。
要他籤這樣的東西,是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