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這兩百年之間，他經歷了什麼？
他看過什麼樣的風景，見過什麼樣的人？
從被派遣執行諾亞計劃，到出現在極北荒原的NFN1，兩百年，漫長的時間中，到底改變了些什麼？
但是沒有機會了，在周立簡把一切向伏雪焰和盤托出時，堡壘中的寧靜突然被警報刺穿。
尖利的鈴聲驚醒了所有人，紅色的指示燈將氣氛推動向緊張。
伏雪焰雖然依依不捨，卻也擔心外界的變化會對兩人帶來不可測的影響，“……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等等。”周立簡喊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伏雪焰便推着輪椅，帶他一起上到堡壘中層，又從交接的長廊上了鋼鐵穹隆，順着內部的半圓弧度，一圈一圈螺旋向上。
接近最高點時，坡道變成了樓梯，周立簡就由伏雪焰揹着，一步一步來到執政官面前。
執政官正站在瞭望塔上觀察敵情，但她並不驚訝於兩人的到來。
“他們是來找你的。”執政官看了周立簡一眼。
周立簡舒服地趴在伏雪焰背上，懶洋洋說：“也許他們只是單純覺得，這是個攻佔EFN35的好時機。”
執政官道：“現在冬季還未完全過去，按理來說，北邊的舊人類物資消耗得快差不多了，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殷切地期盼着春天到來，”
“也許，正是因爲物資不足了，他們纔會發動攻擊，搶劫也是襲擊的目的之一。”伏雪焰冷淡地插話
“你不打算演了？”執政官挑眉笑起來。
伏雪焰瞅了她一眼，“我對你沒什麼好感，演起來很煩躁。”
“咳咳……”周立簡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乖，不要當着人面說壞話啊，我們還在人家地盤上呢！”
執政官一哼，揮蒼蠅似的擺了擺手，“沒什麼，完美體都是這種死硬的石頭，就算石頭縫裏突然能開出花來，多半也是變異的毒花，時刻張開獠牙準備咬人的那種。”
“聽起來不像在說我。”伏雪焰涼涼道。
執政官揹着手轉向了戰場，不置可否。
伏雪焰卻仍緊盯着她的後腦勺，一臉認真和糾結。
周立簡在伏雪焰背上拱了拱，湊近她的耳根輕聲道：“把你腦子裏想的都清空，我們現在得靜觀其變，暫時不好動她。”
“我看見她，我就生氣。”伏雪焰也輕聲回，語氣充滿了耿耿於懷。
滿以爲自己騙過了對方的眼睛，最終卻證明，自己纔是那個得意忘形的傻子，人家早把自己底褲都看穿了！
這導致伏雪焰一看見執政官，渾身的毛都像貓一樣聳起來，如果周立簡不在她背上，她大概直接就撲上去撓兩下了。
“彆氣，彆氣。”周立簡連忙安撫，“我們不跟她一般見識，再說了，騙人真不是什麼好習慣，你不要學壞。”
伏雪焰回頭瞪，“那都是因爲誰？”
周立簡趕緊指着堡壘下方，“快看那邊！原血開始進攻了！”
“你又敷衍我。”
“真沒有……嗷，別掐我腿，疼！”
這兩人，該不會真的以爲自己聲音很小吧？還是因爲已經撕破臉，所以裝不裝都無所謂了麼？
執政官雙臂環胸，朝天翻了個白眼。
……
……
與瞭望塔上輕鬆的氣氛不同，目前的戰況，實際危機四起。
原血聯盟拿出了家底本，幾乎調集了周圍所有的軍事力量，EFN35面前，滿地都是紅色的阿爾法機甲，夜幕被大功率探照燈打亮。
後方，大型精神力屏蔽儀的雷達密密麻麻，持續不斷的干擾，終於使類人的行動收到阻礙，執政官發覺，自己很難聯繫到前沿陣地上的下屬。
【轉燈光信號。】執政官散出精神波動，【不要跟原血面對面硬扛，夜晚是我們的優勢，讓全部隊散開，尋找他們的薄弱處逐個擊破，炮擊準備，先把最近的那一堆臭蟲趕走。】
還能接收到命令的下屬立刻行動，奔赴前沿陣地，傳達最新的命令。
原血本來藉着夜幕偷襲，已經將陣線推進到了鋼穹腳下，但隨着堡壘炮門打開，大口徑重炮齊聲轟鳴，在陣地上炸開一片紅色火球，局勢立刻有了變化。
即使外殼厚重如阿爾法，也不得不被灼燙的熱流逼退，而趁着炮擊的空隙，類人終於持劍衝出了堡壘。
就像躲進黑暗的幽靈，防反光戰鬥服讓類人完美隱藏在環境中，一入戰場，就化整爲零，哪裏都找不見，卻無處不在。
其中速度最快的，是執政官的衛隊，冷着臉的殺神們如同尖刀利刃，直插陣地腹部，眨眼之間，精神力屏蔽儀已經被破壞了半數，儘管有原血士兵在附近守衛，但笨重的外骨骼和機甲，永遠都追不上靈活如箭的類人。
雙方已經產生傷亡，有被類人破壞引擎的阿爾法，殉爆的彈藥將機艙內炙烤成地獄；也有被阿爾法掃射而死的類人，腦部核心都被炸成碎塊，再快的復原能力都趕不上死亡。
戰鬥陷入僵持，執政官終於一改冷靜，微微皺起眉頭。
“跟平時的情況不太一樣。”執政官說。
伏雪焰緊跟着冷哼，“解釋就是掩飾，打不過還狡辯，丟人。”
她好像打定主意要跟執政官擡槓，對於戰況一點都不着急，反正EFN35又不是她伏雪焰的堡壘，就算真的被攻陷了，她還能揹着周立簡一跑了之嘛。
執政官嘴角微抽，“你爲什麼給長官一點應有的尊敬？”
伏雪焰回道：“什麼應有的尊敬，你一個改造體說這種話合適嗎？”
執政官繼續保持微笑，“我算是知道爲什麼皇想弄死所有完美體了。”
伏雪焰漠然，低頭到處找劍，“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怎麼感覺她們倆得打起來？
周立簡小小聲提醒：“喂……原血那邊放煙花訊號了……”
“我長了眼睛，看得見。”執政官笑眯眯瞥他一眼。
眼看周立簡被嗆，伏雪焰立刻幸災樂禍起來，扭頭道：“看吧，要你多管閒事。”
周立簡一個頭兩個大，“喂，你到底是哪頭的啊？”
……
……
那道煙花訊號上升又落下，很快在黑暗中消失了。
隨着那道亮麗光點的落幕，原血突然開始撤退。
“不對勁，他們不該現在撤退的。”執政官忽然壓住腰側劍柄，“要出事。”
周立簡終於找到機會，避開伏雪焰的瞪視，接腔道：“外骨骼和機甲都有能源限制，夜晚又能提高類人的機動性，舊人類本來就不該晚上襲擊，他們這一趟來得本就不同尋常。”
倏忽之間，震地的獸吼，回答了所有的問題。
“是噬獸！”執政官也變了臉色，“他們怎麼想的？這等於承認了原血和噬羣的關係！”
“因爲知道瞞不了多久了，畢竟我們從望天崖逃出來時，原血是親眼看見的。”周立簡嘆息道，“所以，他們一定打算將錯就錯，直接用最強大的力量，攻破最堅固的堡壘。”
“但爲什麼是現在？”伏雪焰卻皺眉，自從學會了思考，但凡大事小事，她都要認真思考一下，“以前沒人知道他們和噬羣的聯合，發起突襲不更有奇效？爲什麼偏偏是現在？”
周立簡啞了啞，忽地失笑：“這你倒問住我了。”
“兩位，別再聊了。”
執政官已經拔出了長劍，緊緊握在手中，在探照燈的強光下，她的臉色蒼白如紙，“EFN35守不住了，你們準備跑吧。堡壘後方是安全的，兩側的山也能阻擋原血和噬獸……嗯，雖然也擋不了多久，但總歸是個機會。”
說着，執政官又指了指堡壘，“裏面的人，你們若不嫌麻煩，就一併帶走吧，尤其是那些供子者，真打起來我照顧不了他們，而以原血對供子者的態度，淪爲俘虜也不是什麼好選擇。當然，這只是一個請求而已，以你們的立場，不答應也很正常。”
“你不打算跑？”周立簡看着她。
執政官高傲地擡起頭顱，“周立簡，你別忘了，在真正搶奪到皇的權柄之前，我還是EFN35的執政官。”
伏雪焰卻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僞裝，“堡壘失陷，不論什麼狀況，執政官都要負全責，你要麼在這裏戰死，要麼回CFN1接受審判而死。用我的隊長說過的話——死了就是死了，慢慢變成坨腐肉，什麼都沒有了——這難道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周立簡也笑了笑，“執政官大人，不久前你才慷慨激昂地陳述了你的理想，這麼快就打算全盤放棄，選擇捨身成仁了？”
執政官終於咬了咬牙，“可我沒有其他選擇。”
周立簡卻說：“就在剛剛，你讓我帶走堡壘裏的其他舊人類時，我突然萌生出了一個新的想法。”
“什麼？”執政官反問。
而伏雪焰已經猜到周立簡要說什麼，轉頭和他相視一笑。
“你們所有人，跟我走。”周立簡鄭重道，“從你和雪焰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絲可能性，那個可以擊敗皇，又可以揭破原血和噬羣的陰謀，甚至給予舊人類和類人真正希望的、未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