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竟看見一家飯館的匾額寫着“爆肚張”,他頓時來了精神,感覺胃口大開,竟然有些餓了。
走進飯館,裏面不大,擺着五、六張桌,櫃檯後面一個矮胖子中年男子,瞧着是掌櫃模樣,裏面有一個夥計在收拾客人喫過的碗筷。
那掌櫃見有人來,忙上前招呼:“這位爺,您喫點什麼?”
“來碗水爆肚,小料不放香菜,來塊臭豆腐。”
“喲,這位爺,小店沒有臭豆腐,您先坐,我讓夥計給您買去。”說着,他衝收拾碗筷的夥計喊到,“小三子,去拐角醬菜鋪給這位爺買塊臭豆腐。”
那夥計懶懶的答應一聲,慢吞吞的接過掌櫃遞過來的銅錢,出去了。
乾隆找了一張對着店門的桌子坐了,這樣站在馬路對面的侍衛能看得見他,也省得過來探頭探腦的望。
過了一會,夥計用一個小碟裝着一塊臭豆腐回來了,將小碟放在桌子,還盯着他瞅了半天,瞅得乾隆有點莫名其妙。
一碗水爆肚,兩個芝麻燒餅下肚,穿過來這些天,第一次吃了頓飽飯。
乾隆心滿意足的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喊了一聲:“結賬”。
那老闆忙過來,哈腰笑道:“這位爺,喫好了您,一共四十文。”
乾隆向身上摸去,可是懷裏袖子裏摸了半天,毛都沒有一根,他纔想到,自己根本就沒揣錢。
他向外面招了一下手,早有守在外面的侍衛跑了進來,他起身,擡手向店老闆虛指了一下,就邁步出了飯館。
喫飽了飯,天光還大亮着,乾隆悠閒的在街上逛着。這是他穿過來之後,第一次仔細的觀察這幾百年前的市井街巷,尋常百姓。
這個時代,跟他以前在電影電視裏面看到的不大一樣。現在的它,是鮮活的,靈動的。
楊樹的葉子已經泛黃,一陣秋風掠過,隨着飄下幾片枯葉,那葉子似乎不忍離開樹枝,在空中盤旋飛舞,轉了一圈才落在地上。
高遠的天空,是一塵不染的寶石藍,藍得讓他有些不敢相信。活了二十幾年,他第一次看到天空能夠藍到這樣徹底,藍到令人窒息。
空氣中的味道也是極富個性,小喫攤的滷煮,飯館裏的火鍋,藥鋪的草藥香,甚至是馬路上驢馬走騾的尿騷氣,和踏在黃土路上揚起的塵土所散發的那嗆人的土腥味,都來得那樣鮮明,那樣真實。
絕不像他前世的街道,汽車尾氣成爲了一切氣味的添加劑。
任何朝代,廣大的普通百姓是最勤勞的,最淳樸的。帶着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冀,奔波勞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可是,誰能知道,終年的辛勞,等來的也許不是心中願景的實現,而是越來越重的盤剝,甚至是生靈塗炭的戰火。
走着,看着,想着。這時,一個畫面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個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迎面走過來,面容嬌好,身材也不錯,走路的姿勢卻很怪異,搖搖晃晃的,像是隨時會摔倒。
望着那蹣跚而行的年輕女子,他真的難以想象,這個社會竟然會以這種醜陋的畸形爲美。
那女子走路的模樣,令他想起了《紅樓夢》寶玉初見黛玉之時對她的印象: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就是這樣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竟然讓賈寶玉一見生情。
曹雪芹就生活在這個時代,《紅樓夢》也是以這個時代爲背景創作的。
他真切的感到,這個看似繁榮的社會已經病了,這個國家也病了,而且病入膏肓,病根源自這腐朽的制度,這病已經不是鍼砭藥石所能治癒的。
回到重華宮的書房,他喝了幾口太監端過來的茶,門前值守太監進來稟道:“主子,和親王請見。”
乾隆起身走出屋子,對站立等候的弘晝說:“老五,陪朕走走。”
國喪期間,不方便去御花園,讓人看見了會招來非議。兩個人就沿着宮牆間長長的巷道,慢慢的走着。
“老五,”乾隆先開了口:“朕想着,內務府你也兼管起來,可好?”
“皇上”,弘晝未置可否,只是看着他,面露徵詢之色,顯然是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讓你兼管內府務,是因爲朕想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能幫朕做好這件事的人,非你莫屬。”
“皇上想做的是什麼事?”弘晝問。
“你還得我說過的那第一幅圖像嗎?”乾隆低沉着聲音問道。
“記得,江南貢院被燒,像是一羣漢人造反作亂。”
“對,沒錯。朕問你,歷朝歷代,老百姓造反作亂的原因是什麼?”
“大抵是因爲喫不上飯了唄。”
“對,可是你想過沒有,是什麼原因讓老百姓喫不上飯了呢?”
“遇到了荒年,水災、旱災、蝗災,糧食收成不好。”
“你沒有說到根子上”,乾隆回頭望了一眼,見幾個太監侍衛不遠不近的跟着,他轉過頭來,接着說道:“根子就在越來越多的農民沒有了自己的土地。”
弘晝沒有說話,顯然是在專注的聽着。
“歷朝歷代,越是到了快要覆亡之時,地土兼併的情形就越是嚴重。土地大量的集中在少數地主豪強,官員士紳的手裏。沒有了土地的農民,就得去租種地主的地。”
“你試想,倘若農民有自己的土地,即便是遇到災年,收成減少。百姓們艱難些,國家再賑濟些,將就着就過來了。斷不會有人去造反作亂,因爲那是天災,不是人禍。”
“今年年景不好,明年許就好了,平民百姓,但凡有一絲希望,誰肯往絕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