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行需謹慎 >第四十八章 陳大鵬
    陳大鵬之所以叫陳大鵬,是因爲在陳大鵬出生的時候,他那當面朝黃土背朝天,當了一輩子農民,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父親,在他出生那天,機緣巧合之下看到了一副畫。

    那是一副印在塑料紙上的大鵬展翅圖,因爲排版錯位和劣質顏料的問題,讓整幅畫顯得無比的俗氣,上面還寫着唐時詩仙李太白的一句詩。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他的父親當時就驚爲天人,深深地被大鵬展翅的雄姿所迷戀,更爲那句一聽就氣勢磅礴的詩句所傾倒。

    沒錯,因爲他不識字,所以是別人念給他聽的。

    這麼一張不值十塊錢的畫,他父親硬是沒有還價,花了二十塊錢買回了家。

    從此以後,他家裏就多了這麼一幅畫,在客廳一掛就掛了三十年,他也叫陳大鵬叫了三十年。

    這三十年,他沒有像畫裏的大鵬那樣展翅高飛,卻和畫的顏料一樣劣質。

    初中畢業之後,成績墊底的他再沒了繼續讀書的心思,跟已經蒼老的父親大吵了一架之後,便隻身離開了家,從此開始四處打工,全國各地到處跑。

    這一路,有被騙過,也遇上過好人,其中的艱辛幾句話說不清楚,也不足爲外人道。

    總之,他雖然沒賺到什麼大錢,卻總算能把自己養活,並還能時不時地寄點小錢給在老家的父母。

    而這十幾年的奔波之中,最重要的是他學到了做菜的手藝,可惜的是,他那個一直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如同大鵬一樣同風而起的父親,卻從來都沒能喫過他親手做的飯去世了。

    當他看到皮膚黑紅之中帶着青灰,全身精瘦皮包骨頭的父親,痛哭出聲。

    從來沒有意識到,原來父親已經這麼老了。

    在處理完父親的喪事之後,他便來到了現在的寧市,進入了佳美食品加工廠,成爲了一名操作員,專門負責蓋飯流水線。

    包喫包住,工資不低,保險也齊全,讓他能存下更多的錢寄回還在老家繼續操勞的母親,儘管提供的住宿條件並不怎麼樣,他還是很滿意,安安心心地一直幹到了現在。

    因爲他在父親的墳頭髮過誓,父親沒享到他的福,他一定要讓自己的母親好好享幾年福再走。

    所以他幹得非常拼,只要身體能撐得住,從來都不會拒絕加班。

    這天他從早上七點又再一次加班到了晚上十一點,這樣的工作強度,他已經連續堅持了快一週了。

    因爲加工廠的老闆在接受了鐵道的快餐訂單後,爲了能多賺點錢,在鐵道的訂單排期中硬是擠進了其他的單子。

    明天就是鐵道的訂單交付的日子,爲了趕時間,他們只能沒日沒夜地加班,雖然辛苦,但老闆還算有良心,給足了加班費,也從不拖欠。

    陳大鵬拖着疲憊的身軀走回了宿舍,他感覺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這一路上他走着走着就差點睡着,好幾次差點摔倒。

    公司提供的宿舍只是一排簡易的毛坯平房,自來水接在院子裏,平時喫飯洗澡等生活用水,全靠這個水龍頭,廁所和浴室也是公用的,宿舍裏也沒正經通電,全是接的裸線。

    平時沒什麼願意住在這裏,寧可去外面租房子住,除了像陳大鵬這種特別想省錢的。

    陳大鵬在水龍頭那邊用冷水洗了把臉醒了醒瞌睡,又接了一桶水提回了自己的屋裏去。

    一打開門,一股子黴味裹挾着一股熱浪便撲面而來,這兩天寧市的天氣不太好,說下雨就下雨,陳大鵬就把衣服全晾在了屋裏,導致整個屋子裏是又溼又熱。

    而且屋子裏面到處都是一些紙箱廢品,各種雜物亂七八糟地堆在那邊,將本就不大的屋子擠得滿滿當當,只有最裏面一張雜亂的牀那麼點空缺。

    陳大鵬卻已經習慣了,對此毫不在意,將鍋子裏殘留的麪湯給倒了,也懶得洗一洗,就加了點水進去準備煮碗麪條喫。

    夏天悶熱,身上出了很多汗,他也實在沒那力氣去洗個澡,只是明天早上得早起,怕沒時間喫飯,所以才硬撐着煮個面喫,不然頂不住明天高強度的工作。

    將麪條下進鍋裏之後,陳大鵬便打開了電扇,躺在了牀上。

    電扇裏吹出來的風都是熱烘烘的,吹得他身體越來越燙,越來越疲憊,眼皮也越來越重,不一會便徹底地閉上了眼睛打起了呼嚕,壓根就沒注意到,自己拿膠布纏的插排線時不時地正閃着火花,鍋裏的水也越煮越幹。

    “不好啦!着火了!快報警,快救火啊!”

    陳大鵬隱約聽到了有人在外面大叫,可是他的眼皮卻像是掛着石頭一樣有着千鈞重,怎麼也睜不開,只覺得自己身上有一團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爆發出來。

    “怎麼就着火了呢?怎麼就着火了呢?”

    宿舍的大火被撲滅之後,整排宿舍已經被燒得只剩下了框架,現場一片狼藉,一具已經被燒得高度碳化的屍體蓋着一塊白布,正躺在宿舍的院子裏。

    一臉愁容的矮胖老闆慢慢掀開了白布,看到白布下面的模樣,整個人一哆嗦,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確定了沒有?到底是不是陳大鵬啊?”

    火雖然很快被撲滅,但畢竟是死了人,那就不是什麼小事,隨之而來的整改和賠償問題,那都是錢,讓胖老闆心頭拔涼拔涼的。

    “那模樣哪裏還能分得出死掉的是誰啊,對了兩遍人,就陳大鵬不在。”

    胖老闆的助理哭喪着臉回覆。

    “造孽喲,配合一下警察同志吧,還有,抓緊時間聯繫一下陳大鵬的親屬,該有都賠償一分都不要少,不能讓人賠了命還要受委屈。”

    黑心的胖老闆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當着警察和消防的面,他只能這麼說,也必須這麼說,至於到時候賠多少,到時候再說唄。

    因爲這種非正常死亡事件,對屍體一般都要進行屍檢,一來能確認死者身份,二來也需要確定是意外還是刑事案件。

    所以陳大鵬的屍體便被送進了附近一家醫院的太平間,等待法醫進行屍檢。

    大晚上的,太平間內空無一人,只有陳大鵬的屍體蓋着一塊白布孤零零地躺在平車上,白熾燈照射下,那塊白布白得像是要讓人陷進去。

    突然,陳大鵬的屍體猛地坐了起來,白布順着滑落,露出了一張蒼白木然的臉,赫然就是陳大鵬。

    而此時的陳大鵬整個已經恢復了正常,甚至衣物齊全,哪裏還有燒得面目全非的影子。

    已經被燒成焦炭的陳大鵬,竟然活了。

    復活的陳大鵬僵硬地從平車上走了下來,兩眼無神地朝着外面走去。

    原本鎖着的門,像是有人替陳大鵬打開一般,一扇接一扇地自動開啓,讓陳大鵬一路暢通無阻。

    正在打瞌睡的值班醫生完全沒注意到存放死人的太平間裏,走出去了一個人。

    陳大鵬埋着僵直的步子,一路從醫院走到了佳美食品加工廠的加工車間,此時加班的人也已經全部走光了,車間內空無一人。

    車間的門被輕輕地打開,設備隨着陳大鵬的進入開始自動啓動。

    陳大鵬走到自己的工位上,那是一個大鍋前,已經備好的食材被分批放入鍋內。

    陳大鵬如同機器一樣在鍋前炒着蓋澆飯的澆頭,不一會臉上便開始出汗了。

    微微黃色的油膩汗水,不斷地滴落在鍋裏。

    炒好後,他將做好的一批蓋澆飯塑封好,放入發貨區,然後又緩緩地走出了車間沒入夜色之中,啓動的設備漸漸地安靜下來,門也自己又輕輕地關上了。

    陳大鵬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再次走回了那個醫院,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地下的太平間,躺回平車蓋上白布,如同他從來都沒有動過一樣。

    值班的醫生抖了抖身子感覺有些冷,扯過一件白大褂蓋在自己身上,繼續睡了過去。

    天剛擦亮,屍檢的法醫就趕到了醫院,這種屍檢一般不會有老法醫過來,只會派一個年輕的新手法醫。

    那年輕法醫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屍體,倒吸了一口冷氣,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又重新掀開白布。

    好在職業操守讓他冷靜了下來,在進行了簡單的檢查之後,提取了一些人體組織,便把屍體送進了冷櫃。

    因爲是鐵道的訂單,而且快餐從中午開始就得陸續上車,所以主管早早地便來到了廠裏,開始進行清點核對,並配合鐵道的工作人員進行抽檢。

    等清點到那批蓋澆飯時,一直數了兩遍,數量都跟清單對不上,倒不是少了,反倒是多出了十幾盒。

    那主管撓了撓頭,也沒想太多,總比少了好,便讓人從裏面隨機挑了幾盒出來,老闆的脾氣他清楚,這些多出來的,老闆絕對願意自己喫的。

    朝着鐵道的人陪了會笑,抽檢合格後,主管便指揮着手下的人往貨車上送。

    主管笑眯眯地跟抽檢人員握手告別,指揮着一個人搬着那幾盒蓋澆飯,往辦公大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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