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維加抱着托盤,對審查結果嚴正以待。雖然只是按照可能會有的本能去試着泡了咖啡,但對於成品還是有一點擔心。
偵探嚴肅地舉起杯子,抿了一口。
接着,他便渾身顫抖起來,擡起頭,再正臉時,眼眶裏居然微微有淚光閃動。
———至於嗎!
“真的那麼難喝嗎………”維加大受打擊,委屈地小聲問。
“不,恰恰相反,助手啊,”偵探像是又回味了一下以後,感動地放下了杯子,“見鬼,是超出了預想的味道,再也不用喝那種像是煮沸了的爛泥一樣的混賬東西了。”
“這個事務所裏面,應該只有我們兩個的世界觀比較相近吧。”
維加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本來就只是憑着本能擺弄了一下虹吸壺,但從結果來看,她應該是真的能夠使用。
———雖說是相近,但至少也感覺相差了不少年份了。
她原本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不管怎麼回憶都沒有印象。雖然也想通過接觸不同世界觀的東西通過熟悉度來尋回過去世界的線索,但現在好像一切都是陌生的。
“兩位前輩都不會泡咖啡嗎?”
在事務所自帶的小廚房裏洗碗打雜的時候,維加這樣詢問。
“何止是不會。”偵探的語氣相當嫌惡,“我敢打賭在他們的世界裏咖啡都不存在。至少在以前,作爲員工的基本素質,他們都會泡個一兩杯,但到了箱庭這個鬼地方,想找到正常的員工都很難……真糟糕,已經是兩個月沒有咖啡喝的時光了。”
說着,他又抿了一口咖啡。
———在原來的世界裏,偵探的事務所還有別的員工啊。
“聽格拉菲亞說,新手委託完成的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事務所是彈性工作制,沒有委託的情況下,隨便安排時間就行了。你也想去周圍轉轉吧?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在城市裏活動一下也許會對你的記憶恢復有幫助。”
“今天就可以休息嗎?那其他的委託……”
“容易結束的委託基本已經清完了。那些像蘇珊大媽的貓吐出來的見鬼毛線球一樣麻煩的長期委託並不急於這一時,所以拖着也沒關係。”偵探呼出一口氣,“麻煩的女人格拉菲亞去其他地方,那個老倒黴鬼萊弗斯也不在這招人煩,有咖啡供應,這可真是理想的一天啊。”
“啊,是、是嗎……”維加有一瞬間擔心起同事關係來,“那麼,我有個挺在意的地方———”
“———話劇嗎。”偵探聽見維加報出的劇場名,爽快地點了頭,“當然可以,那一帶我很熟悉,如果想去,我可以幫你帶路。”
“太感謝了!”
“不過,在那之前,”他把杯子放在茶盤上,發出了清脆的磕碰聲,“請再給我來一杯。”
在喝完第二杯咖啡之前,度過了相當一段閒適的時光。
*
雖然在最高的地方播放了廣告,但劇院意外的又小又破,讓人非常懷疑到底有沒有在營業。
這一整片街道都是娛樂區,從高空看,這一帶也一定是尤爲明亮的部分,不管是經過的遊戲廳,還是電影院,遊樂設施的通行都沒有任何阻礙。
維加對這些感覺相當新奇,到處觀看。
———同樣,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人在營業的樣子。
“只是電影或者話劇的話,在這裏是完全免費的。這樣應該算是一種該死的補償措施吧。”偵探向前一步,指着小劇場牆上的電子海報,“是這個沒錯吧?叫什麼《等待戈多》?”
維加點了點頭。
“就是這裏。”
推開門,穿過陰暗的無人售票的前廳,走進過於狹小的空蕩小劇場,他們隨便地坐在了一排的中間位置。
“沒有其他人嗎?”四處環顧,她小聲問道,“街上的人好像也很少。”
“在開始兩個月以後,這種娛樂項目已經不怎麼被需要了。”偵探捏着黃銅打火機,咔嗒咔嗒打着玩,“但凡有點上進心,現在就應該在城市周圍的區域想着摸索線索和規則,或者是把對手的底細摸清楚吧。”
———莫名地有些心虛起來了。
“但是,也有說法表明這裏的影像和表演會暗示某個玩家在自己世界的經歷。要是真的想要找,運氣好應該也能找到的吧。”
———還有這樣的方法!
“可以提前預知的話,那這裏不應該有很多人來嗎?”
“……確實呢。”
雖然剎那間有了想法,但馬上就放棄了。估計光是看到演出的信息,就已經是運氣不錯的體現了。
———說不定表演信息也只是觸動了記憶裏某個熟悉的場景而已。
舞臺的燈光暗淡下來,隨即整片劇場陷入黑暗。有些好奇所謂的無真人全自動到底是什麼,維加併攏雙腿,規矩地調整坐姿,把目光投向了前方。
巨大的頂燈打下,一個頭部由方形機械構成的“演員”就坐在舞臺中央的垃圾場上。
看上去也太舊了,這樣真的可以嗎。
舞臺下部的儀器開始發出吱扭吱扭的運轉,光帶慢了一步投射到舞臺上,宛如現實扭曲一般,機械人冰冷的方形平面臉轉瞬間就變成了疲憊的流浪漢,而鐵質的舞臺延伸出去,變成了廣袤的荒原的黃昏。
———是全息投影和現實模型的結合。
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裝置,維加下意識地鼓起了掌,意識到了纔有些害羞地放下手。
“———”
機械開始念起臺詞,雖然混雜了一絲能聽出來的雜音,但與真人的聲調別無二致。
這種微妙的介於非人和真人之間的演出,維加看得十分認真。
沒有開場、沒有高潮、沒有結局、地點不曾更換,漫長的演出時間裏似乎永無盡頭。
“該死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大概看了一個小時以後,偵探已經有點忍不下去了。
能感受到他的【你真要把這玩意看完?】的眼神,但維加還是堅持着坐着不動,猶豫地小聲反駁:“我覺得還行啊……?”
———連自己都能感覺到心虛!
幸好演員不會因爲偵探的評論感到尷尬,在全息投影和合成音的正常運轉下,非常穩定地繼續着。
【戈多先生要我告訴你們,他晚上不來啦,先生,但是明天晚上他準來。】
“……算了,隨便你吧。”
看樣子放棄了爭辯,偵探臉色很扭曲地靠上椅子,眼睛閉上想要閉目養神,但似乎是因爲喝了咖啡的緣故,掙扎着怎麼也睡不着。
———好、好有負罪感……
雖然感到很抱歉,但很快維加又把視線移回了舞臺。
不管在話劇的時間裏過了多久,兩個流浪漢怎麼消磨時間,痛苦度日,等待着戈多。但戈多總是說要來,卻又總是不來。
每次戈多要來的時候,流浪漢滿懷期待地等待,每次戈多取消的時候,流浪漢們痛苦的等待。
抽象、虛無、荒誕。對於偵探先生來說應該很難喜歡。
———雖然自己也懵懵懂懂,似乎是懂了,似乎又是沒懂。
【嗯,咱們走不走?】
【好,咱們走吧。】
在說完這段臺詞後,突兀地,就像斷線一般,全息投影關閉了。舞臺上只剩下了似乎停在那裏,永遠不會再動的兩個機械人。
劇場的燈光亮起,演出結束了。
“…………”
維加怔怔地坐在原地。
“終於結束了嗎,”偵探勉強地睜開眼睛,準備起身,“這部劇可真夠怪的———”
“維加?你在哭嗎?”
他疑惑地轉頭,自高而下地看向助手。
她慢慢地舉起手,抹了抹臉頰,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滿臉淚水。
“———啊,我怎麼……”
———爲什麼會哭呢?
明明從未看過這樣的表演,明明並不會對裏面傳遞的隱喻動搖到哭出來的程度,甚至連其中的原因也不明白,但就是不知道理由,無端地覺得十分悲傷。
“………”紳士地爲她遞出手帕,偵探問道,“想起什麼了嗎?”
接過手帕,從莫名的情緒中抽離以後,維加站起身,跟在他身後走出了劇場。
“不,我還是什麼都沒能想起來。”
明明是那麼強烈的情緒。
但沒有,腦袋裏就像本來就什麼都沒有一樣如是反饋着。
———就好像經由這場演出,水面下什麼東西短暫地翻涌上來,還沒察覺到就再次沉進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