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熱鬧,內城,卻更爲幽靜。
以青州州衙爲中心,四條大道蔓延之盡頭,就是青州四大家,若居高臨下望去,真好似四大家將州衙擁簇其中。
作爲州主聶文洞的幕僚,於忘海每日都來衙門點卯,其餘時間,或是在茶館飲茶,或是去酒樓聽人說書。
閒暇時間,他是不大喜歡被人打擾的。
幾個衙役戰戰兢兢的捧着卷宗在外等候,天色都黯淡了下去,於忘海才慢悠悠的出得茶館。
“大人,年關將近,各府、縣的彙報還需要您來過目……”
幾個衙役忙不迭的遞上卷宗。
“嗯。”
於忘海微微點頭,另一個衙役才上前,壓低聲音道:“這份,是下面人孝敬您的……”
“哦?”
於忘海接過這份卷宗,慢慢悠悠的走在寂靜的街道上,同時掃着這份卷宗。
某一瞬,他的動作微微一頓。
“……順德府下轄黑山城縣令劉文鵬問老大人安,特奉白銀三千,黃金二百……”
“又死了一個……”
於忘海合上卷宗,腳下也停下了。
眼前,是內城中心,比鄰州衙,青磚黃瓦,卻是一見道觀,外有道童清掃落葉,內裏,大樹參天。
鬧市之中,卻尤爲清靜。
於忘海踱步進得道觀,十數間紅牆綠瓦的靜室圍繞中,庭院裏樹木深深。
此時天色漸黑,風也更涼了幾分。
老樹之下,卻有一道人盤膝而坐,幾個長相清秀,年不及豆蔻的少女小心的跪在一邊,伺候着。
這道人年歲已很是不小了,雖然儀表精緻,卻仍可見老態,只是整理的極好,髮絲鬍鬚根根垂下,隨風而動。
端端是好賣相。
於忘海微微躬身:“大人,這是今年諸府縣的歲入。”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尚無察覺,一年已是過了大半……”
道人呼吸有着韻律,語氣溫潤如水,卻有着一抹不捨:
“又是一年空耗啊。”
“自秦皇到明祖,自古而今三千年,多少人渴求而不可得,大人又何必急於一時?”
於忘海神情恭敬。
“少年人,生氣蓬勃,青年人,生氣旺盛,中年人,已有頹勢,道德暮年,就江河日下了……”
聶文洞隨意翻看了幾眼卷宗,就自拋下不理了:
“老夫已是江河日下之年,怎能不急?”
於忘海沉默片刻,轉移了話題:
“一個時辰前,那黑山城來的小子接了任務出城,後腳,石婆子也跟了上去,只怕……”
“些微小事,何必拿來說?”
聶文洞微有不悅。
“您之前不是還懷疑這小子得了道果嗎?”
於忘海不得不提醒一句。
“真要是假的,那瘋丫頭怎可能放過他?啊,痰盂……”
聶文洞打了個哈欠,喉頭似有痰涌起。
在旁伺候的少女忙上前蹲伏,仰起粉頸,張着櫻桃小嘴,接下這口濃痰,面帶歡喜的嚥了下去。
於忘海面無表情的看着。
一口痰吐出,聶文洞的面色已是沉凝如水。
以他的武功,雖談不上百病不生,可也不該有什麼穢物纔是,只所以如此,是因他受了傷。
“以卑職看來,您所要考慮已然不是冀龍山了,而是大人您的那位同窗……”
示意一衆侍女退下,於忘海方纔緩緩道:
“聽聞這次他出京都,只帶了一老僕、一孫女以及一張空白的狀子,青州之內,一切職位,全憑他自己填寫……”
“他不會。”
聶文洞打斷了他的話,讓其坐下,道:
“道家三皈五戒,吾已持多年,到底要到何等程度,纔可更進一步?”
於忘海喫驚於他的鎮定,聽到這句話,也不敢怠慢,沉聲回答:
“佛門八戒、道門三皈五戒,本質上,皆是自我之束縛,是心靈脩持上的功夫。道行不到,就無法更進一步……”
“道行…”
聶文洞微微皺眉:
“聽聞當年貴派祖師持三皈五戒十八載,終成真人,我持戒已有十八年,莫非不成?”
“這…”
於忘海神情微有些不自然,卻還是迴應道:
“我家祖師居於深山,清規戒律十八年,幾乎不曾沾染紅塵。大人您雖居於道觀,俗事到底太多了些。
若不然,以您的天資,早該跨過那一步了……”
“唉……”
聶文洞長長一嘆:
“終歸是青州誤我,黎民誤我啊……”
……
……
寬敞的護城河外,數裏之寬的平地上搭着不少棚子,雖天色寒冷,人流卻着實不少。
多是附近府縣、村莊前來互通有無的人。
青州城的入城費不低,足有八十文之多,對於一些鄉人來說,八十文足夠他們一家喫四五天了,自然捨不得。
久而久之,青州城外也有了互市。
互市也要交錢,但只要入城費的一半。
這互市不算大,卻很熱鬧,遠遠看去,諸多力夫、鄉人、小販、行商都在呼喝叫賣着。
也有不少精壯的漢子或持刀劍,或拿長鞭,維護秩序。
青州城居大不易。
不止是人,也包括馬。
這年月,青州一匹普通的駑馬,價格大概是十五兩銀子,好一些的,往往得三十兩以上。
哪怕對於青州城裏的百姓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負擔,更別說買得起,也未必養得起了。
更不必說,青州城是不允許外來馬車入內的了。
讓人代爲照料,一日就得二十銅板,但這,卻是最差的待遇,只保證你的馬不會被餓死。
想要上好的草料餵養,那就得掏銀子。
“承蒙惠顧,一兩二錢銀子。”
有着八字鬍的馬棚老闆笑呵呵的將楊獄的黃驃馬牽出來,態度極好。
不止是因爲銀子進賬,還因爲這位爺提刀挎劍還揹着弓,怎麼看,都是個狠角色。
“你這生意,可真做的!”
取出一兩碎銀遞給這老闆,楊獄輕梳黃驃馬的鬃毛:
“待會有人大概會問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