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萬千雷暴於海天之間,驟然翻涌的浪潮湮滅了一切,可怖的風暴傳遞至島嶼之上時。
楊獄聽到了風中悲愴而哀傷的低低龍吟聲:
“我們,不想死……”
天荒界,東海龍君,敖玉……
楊獄心中咀嚼着這句話,隱有悸動。
天荒界,他不是第一次聽說,依着鬼嬰的說法,這是他所在『山海界』於久遠歲月之前的名字。
那着金袍的蛟龍,似乎是遠古東海的一任龍君?
“誰,又想死呢……”
涼亭中,碧裙少女黯然低頭,眼角似有淚光。
縱然與這方幻境有着莫大的隔膜,楊獄仍是感覺到了那股濃烈的黯然與傷感。
那是對於生的眷戀,也是任何有靈智的生靈,對於消亡的極致恐懼……
“祂們,或許,也無辦法……”
碧裙少女嘆息着:
“敖玉,你的提問,我無法回答你,三位師長,也無法回答,師祖,或許……”
她的聲音低到近在咫尺的楊獄,也聽不到。
風暴消散,又是許久,似失了魂魄的敖玉,才踉踉蹌蹌回返,他的神情灰敗,落寞。
“你,可還有所求?或者,可以換另一個問題……”
“回仙子,敖玉別無所問,別無所求。只想爲我天荒水族,求一線生機……”
敖玉默然拱手:
“仙子,別了……”
他轉身要走,碧裙少女猶豫片刻後,還是開口喚住他:
“留步。”
“仙子?”
敖玉的眼神重新亮了起來。
“劫起天道生,劫滅大道去。值此末劫之時,一切有情衆生,皆入沉淪,無人可以倖免……”
碧裙少女的一句話,讓敖玉燃起的希望之火熄滅。
他慘然一笑:
“只怪我天荒界,生不逢時……”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縱是末劫,也有一線生機……”
猶豫了許久,碧裙少女還是開口了:
“我曾跟隨師長,目睹天書,曾有所得。天荒界,其實,可惜……”
敖玉擡起頭,楊獄凝神靜聽。
“天書記載,元始九劫,大道開大界三千,小界恆沙無數,天荒,並不在此列……”
碧裙少女道出隱祕之時,似有霹靂炸響海空,莫可名狀的可怖氣息,一閃而逝。
“這是……”
楊獄眼皮一跳,隱隱間,居然有種在『萬壽山幻境』中,擡頭望月之時,被人盯上的恐怖錯覺。
且比那時,更強烈的多……
“左右都活不了,莫非你還能殺我兩次嗎?!”
碧裙少女倒豎柳眉,氣息陡然間變得十分之恐怖,被其抱在懷中的山君,汗毛都爲之倒豎起來。
敖玉更是悚然低頭,滿眼震怖。
“天荒大界,不在寰宇三千、恆沙無數之列,依着天書記載,此界,本該是十劫大道所開,第一界……”
一開口,碧裙少女都無了顧忌,坦然道:
“你生錯了時代,但,也生對了地方,有着一縷生機……”
“請仙子賜教!”
敖玉雙膝跪地,重重叩首。
說話的同時,一頁金書,出現在少女的五指間,她輕輕一轉,將之甩給敖玉。
後者一看,登時龍軀震動,駭然失聲:
“這……”
“靈炁消散、道果隱遁、羣星熄滅、熱災來襲……末劫的徵兆,都已到來,
我輩因道生,道沒亡。欲取一線生機,則必要,先死一遭……”
碧裙少女已然平靜下來:
“你若願意,我可以我教中祕法,煉你血肉入龍魂,再以咒法封禁入這一頁神符之中,成爲法寶真形……”
沉默,許久後,敖玉的聲音發澀:
“這,只怕比死更痛苦……”
“死遠無如此痛苦。可若你扛過天人五衰,仙佛九災,寰宇三滅……熬到消失周天星斗再亮,靈炁再現,那,就是真正的新生!”
兩人的交談,簡短且乾脆,可其中蘊含的信息之多,卻讓楊獄都爲之動容。
“元始第九劫末?十劫大道第一界?寰宇三滅,仙佛九災,天人五衰……”
一時間,他甚至都忘卻了此行的目的,只將諸多信息一一剖析,烙印於心中。
他有着強烈的悸動,這些信息,或許比之那一頁金蛟剪真形圖,更珍貴,更難得……
“果然是一線生機……”
敖玉慘笑。
他想活,可似乎只有死……
眼前這少女所言,他並不懷疑,可身化真形圖,難得真的能避開末劫嗎?
即便避開,他果真有生機嗎?
或許……
“漫天神佛,有此一線生機者,其實寥寥,就連我……”
碧裙少女嘆了口氣:
“這,可是末劫。一線,已是僥天之倖……”
沉默。
長久的沉默……
楊獄在一旁看着,心中卻總覺得不對,這碧裙少女所說,真假他不得而知。
可若如此簡單就有一線生機,那普天星象,諸天神佛,豈非人人皆有?
古怪……
“我之血,即東海水族之血,我之魂,即天下水族之魂……”
喃喃自語中,敖玉擡手,拍碎了自己的天靈。
並任由眼前陡起的碧色烈焰將其徹底淹沒。
沒有人知道他承受了何等樣的巨大痛苦,可劊子手出身,精擅諸多酷刑的楊獄,都看的心驚肉跳。
這已然不是酷刑,十八層地獄走一遭,也絕無如此痛苦……
昂~
悲慼的龍吟迴蕩在天地之間。
海島之上,似被血色籠罩,驚雷之後,本就未徹底平息的汪洋,又自暴動起來。
潮水之中傳來無數水族的悲鳴、嗚咽,似在送別龍君……
嗡~
碧焰消散之時,少女也面露疲憊,她一伸手,那一頁金帛書已然落在五指間。
比之之前,色澤更亮許多,一條若有若無的龍形紋路,一點點的穩固,直至徹底定型。
“唿!”
在楊獄複雜的眼神之中,少女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濁氣,有些欣喜,又有些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