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難得有些忐忑地走進餐廳，門口的侍應立馬迎上來。在問清訂位人的名字後，侍應帶她走到靠窗的一處角落位置。陽翰笙已經坐在那裏，看到她過來後笑着起身迎接她。恍惚間，朝露在眼前長大成人的他身後又見到了那個身着燕尾服的童話小王子，兩人的身影漸漸重疊、合二爲一。
待得侍應替他們點完餐、一切塵埃落定後，陽翰笙開口道，“真沒想到會這樣遇見你，那天晚上正好是一羣同事給我接風。”
說實話，那天晚上子琪帶着她離開酒吧後去夜店的事情，朝露一點記憶也沒有。她怕自己當時做過什麼讓人誤會的事，覺得還是澄清一下比較好，“其實，那時候我已經醉了，所以也不太記得究竟發生了什麼。”
陽翰笙聞言挑挑眉，有些訝異，“我們在夜店門口碰到的事情你也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朝露老實的搖搖頭，“所以我們是在門口碰到的、不是裏面？”
“對，當時我跟同事們一起站在外面，第一眼看到你就認出來了。”
“你怎麼認出我的？”她摸摸自己的臉，“我應該跟小時候不太一樣了吧。”
“不會啊，其實六年級的時候你的皮癬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跟現在差別不大。”陽翰笙替她續了杯氣泡水，“再說了，你現在不是還有綜藝在熱播麼。”
“咳咳，”她差點嗆到，“那節目你也有看？”
“我這次回國是跟我們公司的法務一趟飛機，他可是看了一路呢。你在裏面一登場我就覺得面熟，再加上名字自然肯定是你了。”
“哈哈，不說我了，”朝露乾笑兩聲，“你呢，這些年可還好？”
“我搬到加州後基本上就一直生活在那邊，大學和博士都是在加州理工唸的，大概四年前開始在聖地亞哥創業做卡車的自動駕駛。最近公司運營纔算上了些軌道，接下來可能會國內美國兩地跑吧。”
朝露一直知道他聰明，小時候大家一起上奧數，陽翰笙的反應總是遙遙領先於衆人，念個博士對於他來說簡直是理所應當，但沒想到他竟然還懂得經營公司。要知道創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爲創始人，大到公司的戰略方向、小到激勵員工團結人心，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
“就你一個創始人麼？”
“不，還有一個。他在創業上更有經驗，之前已經成功上市過一個公司。我主管技術研發這方面。”
“這麼厲害！你們現在已經有風投和私募機構進來了吧？”
“嗯，剛融完D輪。”陽翰笙淡淡道。
“那離上市也不遠了啊，”朝露是真心佩服，“財富自由，指日可待。”
“你可不用羨慕我，謝大律師。小時候哪兒看得出來你將來會這麼能言善辯。”他調侃道，“我記得那時每次管你借東西，你都不怎麼說話，嘴繃的緊緊的，像蚌殼一樣撬都撬不開。”
大哥，我那是緊張的，朝露扶額，你離我那麼近我還能一臉鎮定地從鉛筆盒裏找出橡皮，這就已經耗盡我全身力氣了好吧？
說起小時候的事，兩人都放鬆起來，愉快的回憶也源源不斷的涌上來。
朝露記得那時候，每天放學陽翰笙都會去小賣部買一隻雪糕，一路吮吸着回家。她沒什麼零花錢，只能偶爾買上一根便宜不少的冰葫蘆，然而每當看到他那一臉幸福的表情，她都會覺得自己彷彿也喫到了奶味十足的雪糕。兩人雖然從不一起走，但家卻離得不遠。每當他們一前一後走到她家門口的那個十字路口時，她都會駐足站在街角目送他的背影遠去，然後再回她自己的家。
那曾經是她每天最幸福的時間。因爲她的身邊沒有旁人，不會有人傷害到她，而她的視線裏還有他，那樣風光霽月的小王子。
一經喚起，朝露才發現原來所有被她深埋心底的回憶依然是那麼鮮活，彷彿一切才發生在昨日，她還是那個弱小的女童，什麼能力都不具備。
她不相信，她會一直這麼無助可憐的活下去。
她不相信，她不能擁有陽翰笙一樣美好的人生。
他既是明月亦是清風，照亮了她所處的暗渠，帶給她外面香甜的空氣。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就要失態了。
朝露定了定神，“好久沒見伯父伯母了，他們身體都還好嗎？”
“都挺好的，”陽翰笙敏感地察覺到她方纔情緒上的轉變，但他識趣的沒有多問，“他們現在退休了，瀟灑得很，每天不是侍弄些花草，就是出外旅行給我發狗糧。”
在朝露的記憶裏，陽翰笙的父母是一對神仙眷侶。陽爸爸文質彬彬、陽媽媽時尚靚麗，兩人年輕的簡直不像是爲人父母的，而更像是陽翰笙的哥哥姐姐。每次開家長會他們兩人都會攜手一起前來，那般丰采高雅、伉儷情深，別說是他們這羣小朋友了，就連其他家長也無不目眩神迷、心生豔羨。
她就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如果他們是她的父母……
不過這種事沒有如果。身而爲人，一生可以做很多選擇，唯一不能選擇的，就是自己的父母。
朝露想到這裏，眼神裏不由透出一絲痛楚。她恍然察覺到自己又走神了，連忙收拾好殘餘的情緒，強笑道，“婚姻幸福的夫婦都熱衷於發狗糧，伯父伯母也會催你結婚麼？”
“那倒沒有，”陽翰笙頓了一頓，“其實我已經結過婚了。”
朝露注意到他說的是結過婚，而不是結婚，心裏頓時有所猜測，但這種事直接問出來實在失禮，她耐心等待下文。
“大學畢業後我跟那時候的女朋友結婚，不過在讀博士期間我們離婚了，到現在已經五年了。”
朝露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如果不是他坦然相告，她完全想象不到陽翰笙這樣深得上天眷顧的人也會離婚。他曾代表着她夢寐以求的一切，她一直以爲，他一定會生活的順風順水、無所不能。現在看來，在事業上他也確實取得了同齡人難以企及的成就，然而在感情上他卻……
也許夫妻過日子，確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離婚也不是什麼壞事情。
一時之間，朝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略爲尷尬。
倒是陽翰笙不以爲意地笑笑，反問她道，“你呢，有沒有結婚？”
“沒有，我事業心比較重，還沒太考慮過結婚的事情。”
聽她這麼說，陽翰笙聞絃歌而知雅意，知道她無意多談這方面的事，便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
兩人又聊了許多別離以後各自的經歷。雖說是小學時的前後桌，曾經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然而中間卻隔了這許多年音訊全無，不免平添幾許陌生，對話還能這麼順暢實屬不易。
告別的時候，陽翰笙提議送她回家。上車後他一沒問地址二沒開導航便開始行駛。朝露覺得奇怪，“你知道我家在哪兒？”
“知道啊，”他看看她，想起她壓根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便解釋道，“那天晚上是我和子琪一起送你回去的。”
啥，他也來過她家？
那幾天她因爲鬱楷而心神不寧、不思進取，懶得理會家務，房間裏到處扔着換下來的衣服和喫到一半不喫的外賣盒。這副邋遢的模樣都被他看去了？
無語了無語了！
大型翻車社死現場，還是在她的白月光面前！啊啊啊啊啊！
朝露只好低頭裝鴕鳥。
“幸好是我揹你回的家，”陽翰笙卻像是沒看出她的窘迫，繼續雪上加霜道，“不然你一路跌跌撞撞的，真怕你一個趔趄摔倒在一盆水煮魚上面。”
看來惡趣味的老天爺直到現在依然喜歡跟她開玩笑。朝露從未如此迫切地希望她也能擁有《哈利波特》世界裏面的魔法，用咒語三下兩下刪除陽翰笙腦海裏的這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