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內娛頂流遊進了我的魚塘 >第78章 遠鄉光陰的長廊
    約翰派博牧師在給兒子巴拿巴的新書《牧師之子》作序時說,“牧師孩子的生活是複雜,狀況不斷,並常常瀕臨絕望的。這個身份可能是咒詛和毒藥,但也可能帶來深邃的祝福併成爲敬虔生命的根基。”

    沈家明記不得從幾歲開始,他漸漸意識到別人總是在以一種或好奇、或豔羨、或挑剔的眼光看他。他從來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他是馬克牧師的兒子。

    也許大部分人並未真正留意過這個特殊的羣體,但在教會這個固定社團裏,牧師之子絕對是萬衆矚目的存在,更別提他還是一個看上去東方人特徵明顯的異類。衆人會手持一柄放大鏡,無時不刻考察着他的所作所爲,然後再在私下裏議論紛紛。

    在佈道結束後的茶點休息時,他和一衆小夥伴們興致勃勃地拿着點心魚貫而過,會被熟知他的教衆突然指出給其他新人—看,那個是牧師的兒子。倘若哪天他情緒不高漲,低着頭,一心迴避衆人的眼光,別人心裏就會忍不住想—怎麼Lucas一點都不像他爸爸,馬克牧師可是個超級熱情友好的人。

    在兒童聖經學習的小班裏,偶爾會有家長經過並伺機窺探自己的孩子是否專心聽講。如果這時老師問了一個稍難的聖經問題無人作答,在一片沉默後,大家的目光都會轉移到他的身上,讓他坐立不安、如有芒刺在背。沒人想過他是不是真得熱愛上帝,只因他是牧師的孩子,他理該知道任何聖經答案。

    年幼的沈家明覺得自己彷彿還未長大未來便被設定好了。

    他不想讓任何對他抱有期望的人失望,所以即使他內心深處充滿了疑問,他還是把一切都做到極致,成爲了那個理想中的牧師之子。

    他認真學習、勤做義工、善待他人,可是暗地裏,他想要反叛的渴望越來越迫切。

    他是所有乖乖女暗戀的那個挑不出錯的教會哥哥,他也習慣了以完美的形象出現在衆人面前,甚至他都無法肯定,即便時機成熟,自己到底能否脫下那層僞裝的面具。

    送走含笑而逝的祖父理查德之後,沈家明忽然產生了一種荒謬的感覺。

    原來他並不是家族裏唯一的黑羊,而不信神也不是什麼罪不可恕的事情。

    天空中下起了綿綿細雨,家人紛紛撐起了手中的傘,繼續爲正在舉行下葬儀式的祖父祈禱祝福。沈家明擡頭望向天空,感受到雨滴降落到臉上涼絲絲的觸感。

    還是這般陰鬱的天氣啊,許久不在英國生活,他都忘記了這裏的雨季是多麼漫長。

    他穿着葬禮上的黑西裝,跑去鎮上的便利店買菸,第一次產生了一股衝動,想去試試這所謂的不良嗜好是什麼一種感覺。

    走進便利店的時候,沈家明就感到一道目光追隨着他,在這個鎮上,他總是逃不掉衆人的審判。不過無所謂了,他不在乎,失望便失望吧,他不想再逼自己做個不犯錯的人。

    他隨便選了一包煙,去收銀臺結賬,卻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Lucas,真的是你!”

    沈家明疑惑地看向說話的人,一個胖胖的白人中年婦女,仔細分辨似乎還隱約看得出來原本的秀美模樣,“Liz?”

    “是我呀,”他曾經的初戀麗姿興奮地點點頭,“好久沒見啦!你從香港回來了嗎?”

    雖然震驚於她的外形變化,但能無意中碰見少時的女朋友,沈家明還是有幾分意外之喜,“我現在搬到北京去了,這次也是休假回來,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我嘛,不就那樣,在這裏的牙科診所裏做護士,”麗姿豁達地笑笑,並沒有自慚形穢的感覺,這也是沈家明當初喜歡她的地方—她總是充滿了自信和開朗。“你有沒有時間?我們去喝杯咖啡吧。”

    “好啊,”他利索地收起煙和信用卡,“去哪裏?”

    “還記得我們中學時候常去的那家街角咖啡店嘛,它還在呢,要不要去那邊回憶下往昔?”

    沈家明跟着她來到了那時經常一起約會去的這家店—店名就叫做街角咖啡店(TheCornerCafe),裝修還是老樣子,幾張半新不舊的桌子還有沙發椅。看到客人進來了,老闆連眼都沒擡一下,繼續愛理不理地站在櫃檯後面看又臭又長的板球賽。

    沈家明大概是太久沒見到如此與世無爭的場面,不免失笑。他覺得自己長大的這間小鎮真得很神奇,十幾年過去了,一點變化也沒有。像街角咖啡店這樣缺乏長進和創新的地方,換做是香港或北京的話早就關門大吉了。

    大概是下雨天大家都縮在家裏的緣故,店裏沒有其他客人,他們自發性地坐到了以前的常座上。

    “你看,我們當時用美工刀刻的字還在這裏呢,”麗姿把桌子微微挪開一點,露出靠牆的那一邊,窄窄的桌沿上赫然寫着L愛心L。

    他們兩人的名字縮寫都是L,這是當時爲了紀念彼此的愛,糊里糊塗留下來的破壞店家財物的證據。

    天啊,他原來還幹過這種幼稚的事,沈家明扶額,看來他那時也沒有多麼完美嘛,虧他還一直記得自己是多麼的忍辱負重!

    麗姿看他一臉窘迫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你對自己的要求還是那麼高啊?這沒什麼的,哪個人不曾幹些年少輕狂的事呢。”

    沈家明跟麗姿幼時是鄰居,經常一起玩耍,她對他的成長經歷瞭如指掌。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像楚門一樣,生活在衆目睽睽之下,不能隨心所欲。”

    “可是你走出了被設定的邊界,”麗姿肯定地點頭,“你到了世界的另一邊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不像我們這裏的人,最遠去過巴黎。”

    “也許在能看到的地方,我是遠離了家鄉,可是自小養成的思維定式和行爲習慣,卻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沈家明從口袋中掏出了剛剛買到的煙盒,在手掌上轉了一轉,“你看,我方纔去買這個就是想體會一下離經叛道的感覺,可我卻忘了,我身上連打火機都沒有,多可笑。”

    麗姿憐憫地拍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Lucas,迷茫不是一件壞事,改變更是需要一個過程,你實在不必對自己如此苛刻。”

    “我的叛逆期來得是不是有點晚?”沈家明用勺子攪拌了下剛剛纔被老闆遞上來的咖啡,好讓它涼得更快一些。“在大家青春期到處闖禍的時候,我是所有人眼中的模範生。現在你們都穩定下來了,我卻還在外面飄蕩。”

    “不甘平凡不是你的錯,我一直知道你與我們不同,你是能夠延遲滿足感的那種人。”麗姿往自己的咖啡裏面加了好幾顆糖,“喏,你瞧瞧,咱倆喝咖啡的風格都不一樣,你能眉頭不皺一下地喝不加糖的苦咖啡。”

    “那是因爲我不嗜甜食而已……”

    麗姿的手機這時候響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連忙接起,“喂,哦哦,你們弄好了啊。行,我現在過去接你們。”

    她放下電話,抱歉地對沈家明笑笑,“唉,我這週末依然忙碌的主婦生活,連偷會兒懶都不行。Lucas,我老公帶我兒子參加的足球訓練結束了,我得走了。”說完便匆匆收拾東西準備起身,她臨走前突然一拍腦袋,從隨身的包包裏掏出一物放到桌上,“喏,送給你了,從今以後,好好享受一下叛逆的滋味!”

    沈家明定睛一看,那是一隻造型花裏胡哨的塑料打火機。他有點訝異,“你抽菸?”

    “嗯,當媽之後開始的。沉悶的婚姻生活,想要堅持下去,總得有點guiltypleasure。”麗姿順勢從包裏又掏出一根菸來,用打火機點着,放在嘴邊吸了一口,“你以後就懂了。”

    她揮揮手告別,離去的背影雖然胖胖的,卻依舊酷酷的,彷彿還是當年那個行走帶風、畫煙燻妝、穿破洞褲和喜歡聽死亡金屬音樂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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