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哭笑在土地上 >第三十七章 疑神疑鬼
    第二天,日頭高高的了,謝李氏才醒來。

    這些個日子,謝李氏要麼嚎着喪,要麼哭哭啼啼着,要麼一閉上眼睛一個接着一個地做着鬼呀神呀的夢,要麼聽着家裏人、親戚、莊裏人的一句句的好言相勸。謝李氏就這樣稀裏糊塗、迷迷糊糊地把這些個日子熬過去了。

    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大覺後,一睜眼,謝李氏奇怪自己咋穿着貼身衣服睡在被窩裏了。謝李氏記得,昨個後晌,謝王氏出了門後,自己脫了鞋,連裹腳布也沒松,連外衣也沒脫,倒下了,拽了個被角一蓋,就睡着了。謝李氏已記不得啥時候脫了外衣和鬆了裹腳布了。

    說啥話前和做啥活計前都要尋思尋思的謝李氏,一覺醒來後,躺在被窩裏,又開始尋思來尋思去了。

    自己的男人沒了這麼些個日子了的謝李氏還是頭回尋思到自己是寡婦了,還是絕戶頭了。

    想到了自己是寡婦了後,謝李氏自然想到了李莊的本家的七嬸。自打七叔沒了後,七嬸一個人拉扯着仨孩子,日子過得要多難就有多難,一到了春天就挨家借糧喫。當着七嬸的面,大夥還木頭媽、嫂子、嬸子地叫着;揹着七嬸,不管男人還是女人,不管大人還是孩子,都張口一個李寡婦、閉口一個李寡婦地叫着。莊裏的女人要是聚到一塊堆,只要七嬸不在場,聊的不是七嬸的剋夫相,就是七嬸和這個男人拉拉扯扯了、和那個男人眉來眼去了。

    想到了自己是絕戶頭了後,謝李氏想起了前幾年在莊頭看到的蓮子媽的嚎啕大哭。那天,在莊頭的青葉樹下,沒兒子的蓮子媽說了句程範氏不愛聽的話。聽了蓮子媽的話後,程範氏的臉子呱嗒就掉了下來,轉身就往莊裏走,邊走邊叨咕着一句帶着絕戶頭的話。這話被蓮子媽聽到後,蓮子媽撲通一聲就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那腔調比嚎喪還瘮得慌。蓮子媽一個勁地哭嚎着:“我老了沒人養啊!我死了沒人挑帆啊!啥人這麼做損啊!還往我傷口上撒鹽啊!……”莊裏人誰過來勸都沒管用。大夥數落了程範氏後,程範氏就差給蓮子媽跪下了,可蓮子媽還是不依不饒得哭嚎個沒完。

    嘮的磕句句都讓人賓服、做的活計沒人不誇的謝李氏一眨眼的功夫變成了剋死男人的、被人閒言碎語的、被人隨口叫着的寡婦,一眨眼的功夫變成了別人解氣說的話裏帶着的絕戶頭。一想到寡婦和絕戶頭,謝李氏一身身地出着冷汗。想到寡婦和絕戶頭出的冷汗比夜裏做了鬼啊神啊的噩夢醒來後出的冷汗還多。

    昨個晚上啥也沒喫的謝李氏餓得肚子咕咕叫,沒心思接着尋思寡婦和絕戶頭了,就尋思着該去竈間弄些嚼穀喫。

    謝李氏起身,穿上壓在被子上的外衣,裹上腳布,疊上鋪蓋,屁股挪了幾下就到了炕沿,穿上了鞋子。謝李氏走到臉盆架跟前,端起洗臉盆,走到外屋門,用胳膊肘推開房門,把洗臉盆裏的水潑到了門前。潑完水的謝李氏又走到水缸,用舀子往洗臉盆裏舀了兩舀子水,走回屋,把洗臉盆放回了臉盆架上。

    謝李氏正洗着臉,謝王氏走進來了。

    謝王氏一進門,說:“一直沒聽着你這邊有動靜,怕攪着你覺,就沒敢過來。聽着你出去潑水,纔過來。”

    謝李氏邊洗着臉邊說:“二嫂,快坐。我就不停下了,把臉洗完,再梳梳頭,好到竈間弄點嚼穀喫。”

    謝王氏坐上了炕沿後,接着說:“桂芬媽,昨個頭黑你就沒喫啥,現在都快晌午了,不餓呀?那臉啥時候洗不中?那頭啥時候梳不中?院子裏又沒外人。”

    本來謝王氏勸謝李氏早點喫飯的一句好話,讓剛做了寡婦、又成了絕戶頭的謝李氏一聽,就變了味。謝李氏邊洗着臉邊尋思:寡婦就不洗臉了?寡婦就不梳頭了?絕戶頭就不洗臉了?絕戶頭就不梳頭了?我就偏仔仔細細地洗!我就偏仔仔細細地梳!……謝李氏越尋思越不是滋味,腦瓜子跟着嗡嗡地叫起來,根本就沒聽清謝王氏又說了啥,更別說回謝王氏的話了。

    謝王氏說着說着,才覺出謝李氏一個勁地洗着臉,一個勁地梳着頭,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回她的話。謝王氏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妥當惹着了謝李氏,也不知道自己是接着坐在謝李氏屋的炕沿上還是趕緊着回自己的屋。不知道該做啥的謝王氏只好裝了袋煙,點着了火,吧嗒吧嗒地抽起來,再也不敢吭聲了。

    謝李氏忙活完自己的臉和頭,用手撲拉撲拉落在肩膀頭上的幾根頭髮,沒理謝王氏,就出了屋。

    坐在炕沿上正抽着煙的謝王氏見謝李氏理都沒理她就出了門,趕緊着擡起腳在鞋底上磕打磕打菸袋鍋,跟着謝李氏出了西廂房,邊走邊扭着頭用鼓鼓的眼睛看着往竈間去的謝李氏,回了自己的屋。

    坐在自己屋椅子上的能掐會算、啥事一說一個準的謝王氏,翻着鼓鼓的眼睛上的眼皮,掂量了半天自己在謝李氏屋裏說過的話,也沒掂量出哪塊說錯了。

    謝李氏進到竈間後,不愛吭聲的張滿福的媳婦,見了剛剛沒了男人的謝李氏,不得不找句話說,見謝李氏的臉煞白着,就說:“三嫂,你臉色不大好看,得喫點可口的嚼穀。想喫啥嚼穀,和我吱一聲,我給你做。”

    本來張滿福媳婦的一句關心話,讓剛做了寡婦的謝李氏一聽,又變了味。謝李氏邊拿着嚼穀邊尋思,我臉咋的了?你那意思我長着剋夫相唄?……謝李氏又越尋思越不是滋味了,拿完了嚼穀,也是理都沒理張滿福的媳婦,回了自己的屋。

    謝李氏一出門,張滿福媳婦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後,小聲說:“就你嘴欠!”

    謝李氏喫完了嚼穀,擰着小腳去前院上茅房。王寶銀和張滿福正在牲口棚旁忙活着扎飼草。

    沒一句閒話的王寶銀見謝李氏過來,跟沒瞅着似的,照樣低頭忙活着自己手裏的活。

    見謝李氏過來,會張羅事的張滿福哪能不吭個聲?

    張滿福邊和謝李氏客套着,邊擡頭看了幾眼謝李氏。見謝李氏煞白着臉,尋思着謝李氏該喫些自己喜歡的嚼穀補補,張滿福就說:“三嫂,想喫啥了,要是家裏沒有,就和我或寶銀說聲。我倆誰都能跑集上給你買。”

    “中。”謝李氏回了話,趕緊着往茅房走。

    蹲在臭烘烘的茅坑上的謝李氏,又開始尋思起來了。想到張滿福媳婦在竈間說的帶着臉色不大好看的話,又想到張滿福剛剛在她臉上的看來看去,謝李氏認準了這兩口子這些個日子私下裏沒少嘀咕她長了個剋夫相。

    想完了糟心事,也解完手,謝李氏出了茅房,都沒扭頭看看王寶銀和張滿福,就回了自己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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