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來！”她把這一張一百硬往柳青青懷裏塞。
柳青青見她好像很熱情，跟剛纔指桑罵槐、暗地放箭的姿態完全不同，越加忌憚她，百般地躲着不肯接。
羅陽生恐柳青青生氣起來，衝上前，大手掌往前一伸，把這張紙幣搶在手裏。
“媽媽，給我吧。”他假裝嬉皮笑臉地跟柳香花說，“明知道我不夠用，還不給我用！”
柳香花只覺得手心一涼，紙幣已經消失不見，她吃了一驚，看向兒子，“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的生活費再緊張，能比得上青青那樣窮嗎？”
柳香花伸手往她兒子的懷裏搶，但他已經把錢塞進口袋裏。
柳青青知道羅陽此舉是爲了維護自己的尊嚴，頓覺心中溫暖。
看他母子二人搶來搶去，她噗嗤一聲笑了。
柳香花沒搶回錢，又見柳青青在西湖邊的燈光裏笑得很不尋常，忽然想到這個錢雖然現在是落到了兒子的口袋，可是等她一轉身，這個錢兒子又暗地資助給柳青青用了。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柳香花覺得自己吃了個啞巴虧，越想越氣！
“太不懂事了！”她一拳頭一拳頭的錘羅陽的胸口，“快還給我，快還給我！”
羅陽護着口袋，“媽，媽！人家又不缺錢，你給她幹嘛！你兒子才缺錢用呢！”
柳香花認定了這張錢最後肯定是落到柳青青手上的，兒大不由娘，好氣，好氣啊，柳香花打兒子，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
“你這個不懂事的兒子！人家一個姑娘家，沒有爸爸，媽媽又離家出走，我想給她一點零用錢，你還攔着！”
其姑媽羅玉英也在邊上勸，“是啊，陽陽，你平時沒有這麼調皮啊，快把錢拿出來。你要開銷，要生活費，你媽媽以後還會給你的！”
羅陽喜滋滋又驕傲地道：“媽，我不騙你，青青參加了科研項目，那可是省級的項目，每個月都有錢拿的，日子可比我滋潤多了。”
“什麼，什麼科研？什麼項目？”柳香花聽着好像很高大上的樣子，一時間愣住了。
“是啊。”柳青青有了一點底氣，表情也就沒有剛纔那麼緊張了，“王主任剛剛打電話給我，我明天就去科室報道------其實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現在馬上就要畢業了，真的沒什麼的。”
柳香花那兩顆豆眼就快發綠光，骨碌碌一轉，忽然看見柳青青手上拎着大包小包，顯然是剛剛逛完街回來的。
剛剛沒有注意到，這樣看來，柳青青的日子還真是過得很滋潤啊？
柳香花的世界挺粗糙的，非黑即白。
剛剛柳香花以爲柳青青苦的一逼，就好像路邊的野草一樣，可以隨便踐踏。
這時候，柳香花又以爲柳青青是一騎絕塵，就好像天上的星辰，遙不可及。
柳香花收起了她輕視之心，“青青，你真能幹呀！”柳香花由衷地說。
當然，也帶着點羨慕的成分，她湊到柳青青跟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是什麼項目？”
羅陽代替柳青青說：“是腦血管方面的嘛。媽，你多問什麼？跟你說了，你又不懂！”
柳香花吃了一驚道：“那是腦外科嗎？”
“恩，是屬於腦外科。”羅陽點頭承認。
柳香花更喫驚道：“陽陽，你不就是在腦外科？”
“對啊。”
“那你怎麼沒有參加項目呢？”
“啊？這個------”羅陽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只見柳香花目光閃爍，又有了別的想法。
就算天底下都承認柳青青更優秀，她作爲羅陽的母親也不會承認這一點。
柳香花看着微風中亭亭玉立的柳青青，看着神態舒展，一副怡然自得的柳青青。
她作爲長輩的自尊心繃不住了。
柳香花想：這個柳青青怎麼這麼堅強呢，這樣艱苦的家庭條件，還難不住她，也困不住她，仍然像個長了翅膀的鳥一樣飛了出來了？
她要打擊打擊她！
“上次你外婆在樓梯上摔了一跤，大概你還不曉得哩！”
“啊！”柳青青果然大喫一驚，這件事她還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他們沒跟我說呀!”
柳青青的外婆林葉兒，在一年之前得了腦中風，雖然生命急救回來，也落下右側肢體偏癱的後遺症，行動不便，上下樓梯摔一跤是屬於意外，卻也是難免之事。
柳香花得意地道：“跟你說了也沒有用啊，你外婆自己有兒子，有女兒------”
說到“女兒”二字，柳香花似含深意地笑了一笑，“就是你這個媽媽，也不知道哪裏去了，這二十年難得回來一趟，她也真做得出來，難道她的心是鐵------”
柳青青立即打斷道：“媽媽的責任我來負！”就掏出手機要打電話給舅舅。
柳香花攔住了她道：“先不着急打電話，你這麼慌急慌忙地打電話過去，你舅舅一聽就知道是我告訴你這件事，不過你舅舅是特意要瞞着你的。”
羅陽的姑媽羅玉英也幫腔道：“是啊，是啊，你舅舅知道了反而要怪我們多嘴的咧。”
柳青青心中堵着一口氣，“爲什麼要瞞我？”
柳香花笑道：“咱們農村裏頭，贍養老人是兒子的義務，你要是有這個孝心，有功夫回去看看你外婆也就是啦。”
柳香花的話裏話外都透着一股輕視，並非針對柳青青一個人，而是針對一個女性羣體。
女性啊，幾千年來，躲在男人的後面，沒有什麼權力，也沒有力量承擔什麼義務。
柳青青偏偏不信這個邪。
柳青青氣憤道：“等我工作，非把外婆接出來不可。”
這句話，柳青青實非隨便說說，她是立過誓的。在這世上，除了外婆，她已沒有別的親人。
羅陽見柳青青臉色不善，急忙道：“媽，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柳香花不悅道：“怎麼了？我跟青青談談家常。有的事，我不說，她還不知道哩。”她看着兒子惴惴望向柳青青的表情，彷彿內心被什麼寂寞挖空了，又似被什麼憤怒填滿了。
柳香花用語言敲打兒子：“你看看人家一個女孩子家，還要背這麼重的負擔，要養她外婆呢！嘖嘖！”
柳香花的意思很明顯了，柳青青這麼個家庭，搭上這麼不顧家的母親，還要養一個重病的外婆，那負擔多重，就算她再優秀，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羅陽皺着眉頭，“有什麼奇怪的啊，媽！等你年紀大了，我也養你！”
柳香花好像一個滾燙的湯圓掉在喉嚨口，“臭小子，我十月懷胎生下你，把你養這麼大，等我老了，難道你還敢不管我不成！”
柳香花連啐了好幾口，仍沒有把這滾燙的湯圓啐出去，鬧個面紅耳赤！
羅玉英對柳香花的沒來由火氣感到有些費解，“嫂子，陽陽說了要養你的啊。”
這也說得是，可是柳香花咽不下去這口氣。
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就要這樣被別的女人不費一槍一炮地搶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