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一大早就到了病房。
實習科室，改到腦外科。
正常輪轉，柳青青自然是不會去外科一病區了。
就可憐了彭騰騰的母親趙玉雅毫不知情，還等在外科一病區，眼巴巴地盼望着。
這邊腦外科交接班時，主任王鵬飛遞給柳青青一個盒子，面癱似地說：“這個給你。”
柳青青接過一看，哇塞這包裝是腎6，不會里面真的裝着一個腎吧。
柳青青心裏喊着好驚喜好驚喜，嘴巴上卻不誠實地道：“王主任，這個------這個我不能要。”
王鵬飛說，“上次把你的手機摔壞了，這是賠你的。”
柳青青心花怒放，繼續演戲：“可是我的手機還能用啊。”
王鵬飛就說：“你那破手機，可以報銷了吧，好幾次打你電話都打不通。影響工作！”
“嘿嘿。”柳青青心想，這倒是個好藉口，可以冠名堂皇收下這手機了。
偷眼看看王鵬飛，只見他正專心致志地聽護士交班，彷彿給她一架腎6只是極其普通的一件事情，壓根不值一提。
柳青青真有一種傍大款的感覺，天了嚕，我正想賣腎給弟弟交學費呢。
這腎6來得正及時，那不賣腎了，賣你吧。反正我那破手機還能用。
柳青青低聲道：“那謝謝王主任了。”
王鵬飛聽若未聞，繼續聽護士交班。
柳青青則低頭盤算到哪裏去把這架腎6賣了，一邊又想，賣了之後，讓王主任發現自己還在用舊手機，會不會不太好。
護士交班到一半，新上任的護士長周晴接到一個電話，忽然間臉都白了。
“你們要不派個醫生去監護室看看？”
“發生什麼事了？”
“今天不是說讓申志凡從監護室轉回來嘛，那邊出了點事情，護士沒有空，結果申志凡可能自己回來了。但我們病房沒有看到申志凡回來呀。”
一般來說，病人從一個科室轉到另外一個科室，肯定是要由護士陪同的。
不但是保證病人的安全，而且，護士也要對病情一個交接班的。
病人怎麼不跟監護室的護士打一生招呼就自己回來了呢？
“他走丟了？”
“不知道啊。”周晴可以說是H市第一醫院最年輕的護士長了。
沒辦法，安晶護士長平調，她忽然地被提拔上來，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是新官上任有點懵。
而且她面對的是腦外科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情況，孔昕入獄，張文倩被迫自動辭職，最要命的是組長丁璐被調到監護室，一下子少了三個人。
護士緊缺，她只能求助醫生了。
於是王鵬飛說，“小柳，你去看一下，這個病人剛好你也熟。”
“好的。”柳青青說，不等交接班結束，便先趕去監護室。
此時，是上午八點一刻左右。
柳青青剛從電梯出來，就聽見外面鬧哄哄的，一羣人圍在監護室門口，都在那裏指指點點。
看他們的穿着，大部分都是病人或者家屬。
外面一名護工和一名保安在勸。
但這會兒正是羣情激昂的時候，根本勸不下去。
非但勸不下去，看熱鬧想喫瓜的人反而越來越多。
圍在外面這一圈人，根本都看不到瓜了，也磨磨蹭蹭地不肯走，昂着頭朝裏望。
只見圈子的正中，是一名瘦削長髮的女人，手裏揮舞着一張燒透的黃紙，口中唸唸有詞：“曩謨三滿哆。母馱喃。阿鉢囉底。賀多舍。-------”
柳青青聽不懂這女人在念叨什麼，但可聽出她語速十分之快，很快將一遍“咒語”唸完了，說道：“誦此咒一百八遍，災難即除，吉祥隨至，我兒子的病立即好了！”
原來此人是彭騰騰的母親趙玉雅。
不知道從哪裏聽來這麼一個主意，要給兒子用這種方法除去晦氣。
正可謂是“窮極則呼天”了。
旁邊護工在那裏勸，“哎呀，阿姨，這裏不好燒紙的，小心火，別搞出火災來！”
趙玉雅哪裏肯理她，繼續：“曩謨三滿哆。母馱喃。阿鉢囉底。賀多舍。-------”
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念一百八遍，少一遍都不行，少一句，少一個字，都無法證明全部的母愛。
隨着人潮洶涌，彭順成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好了，玉雅，夠了------”說了幾遍趙玉雅不聽之後，彭順成的聲音猛地提高八度，“我說夠了！”
趙玉雅立即針鋒相對，情緒爆發地比彭順成還激烈，“夠什麼夠！”她一雙絕望的母獸通紅的眼，狠狠瞪視彭順成，“你不幫我也就算了！你還搗亂！！你是我老公嘛！”
趙玉雅說着說着，音量越來越高，隨即大吼一聲，“啊！要不是你！要不是那年我生兒子的時候，你-------你早點送我去醫院--------
“嗚嗚嗚，我也不至於落下這個病-------我不會生了，順成！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現在兒子要死了！要死了！”
聽趙玉雅的話語，好像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她不育，彭騰騰將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
“都是你害得我，都是你害得！”趙玉雅一邊哭喊，一邊搖晃着彭順成，還是越說越崩潰，最後索性倒在了地上。
燒透的黃紙，變成了上下翻飛的灰色蝴蝶，在監護室門外大廳裏飄着晃着，然後掉到地上，都成了灰燼。
不過是灰燼。
柳青青感覺趙玉雅現在就像這一團灰燼，輕飄飄的。
彭順成的眼睛也溼潤了。
柳青青一陣唏噓，去按監護室的門鈴。
猛地只見倒地的趙玉雅眼角發出一線光亮，就在監護室門打開的一霎那，趙玉雅好像捕食的鬣狗，從地上一躍而且，拽住了柳青青。
柳青青只覺得胳膊一緊，已經被突然爆發的趙玉雅拉到監護室去了。
此時，監護室的護工雖然看見並追了過來，但步伐上根本就趕不上趙玉雅。
趙玉雅雖然是走着，但比一般人跑得還要快，感覺好像是在競走。
一下子把柳青青拖到彭騰騰的牀前。
“你是不是叫柳青青？”
“你就是柳青青，對不對？”
眼見趙玉雅一副被逼急了的困獸模樣，柳青青心中打鼓，還道趙玉雅要做什麼傷害自己的事，自忖自己好像也沒做過傷害趙玉雅母子的事啊！
正自心慌，沒想到趙玉雅忽然對着自己跪了下來。
“柳醫生，麻煩你救救我兒子吧，我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