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陸言仔細辨認之後開口。
“嗯~”張良正在出神,聽到聲音才反應過來,神色複雜地迴應,“陸言兄,好久不見。”
陸言注意到手上還握着書籍,通過露出來的部分,正是自己寫的《諸侯國起源考》,他瞬間明白了,張良看起來心神不寧的緣由。
“是啊,韓國一別已有數載。”
“你我今日再見,昔日的流沙卻已消散,韓國,也已經滅亡。”張良擡頭正視陸言,話中意有所指。
陸言一步步走進,嘆了口氣,“至少人都還在。”
張良低下頭,看着手上的書籍,嗤笑一聲,“是嘛,這就是你寫出這些書原因?各國原本同宗同源,侵略他國也變得合理了是嗎。
陸言兄,你就這麼希望看到天下的百姓,他們的國家一個接着一個地被秦國破滅!
寫出這樣的書,就是爲了讓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在秦國的統治下生存,良難以置信,你真的是我所認識的陸言兄。”
他的情緒隨着言辭逐漸激烈,黑色的瞳孔釋放着強烈的憤恨。
陸言則沒有表示地反問了一句,“你很瞭解我嗎?”
張良一愣,“什麼?”
“在新鄭期間,你我之間說到底,只不過因爲韓非在中間串聯才得以交好,但其實你並不瞭解我。
無論是寫出《三字經》或者是弄出造紙術,又或者現在這些起源考,我的初心從未改變過,我一直忠於自己的使命。”
張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說什麼?《三字經》啓蒙天下孩童,造紙術功在千秋,這些都是足以載入人類文明篇章的貢獻;可是,你現在在爲秦國野蠻的侵略戰爭找藉口,企圖讓這些戰爭變得合理,讓家園破碎的人們忘卻犧牲與痛苦,這就是所說的使命!”
“那是因爲我要建立一個超越了殘破的七國時代的民族,讓一個名叫華夏的民族真正地崛起。
這片大地上同宗同源的國家,春秋與戰國五百年間互相殺戮,五霸、七雄,如今七雄格局也將要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一個全新的,大一統的華夏民族正要誕生。
爲了讓人們不再沉湎於戰爭製造的仇恨,爲了讓人們能夠從戰爭殺戮的輪迴中解脫,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使命。”
陸言憋得太久了,正因爲有着那些來自輝煌時代的記憶,對於此刻這片大地上承受的苦難他才更加痛心疾首。在這個劇烈變革的時代,他小心翼翼地付出了這麼多,生怕步子邁錯導致一切付之東流,又有什麼人能夠聽懂他的心聲。
他盯着張良那雙清澈的眼眸,聲音變得異常冷漠,“你站在什麼樣的立場質問我?韓國五代相國世家的繼承人,張良張子房?”
張良一時語塞,但是轉瞬又強硬地說道:“韓國的破滅,是你策劃的沒錯吧。秦軍進攻垣蒲衍,韓非、衛莊決不能坐以待斃,只能被迫出手;秦國得以名正言順地進攻南陽,擊敗血衣侯的白甲軍,韓國就再無可戰之兵;此時秦軍撤退,將一個毫無抵抗之力的韓國扔給了楚國。這一切都是爲了給秦國未來的滅國大戰鋪路!
僅僅是這一步棋,魏國、韓國、楚國,有多少人在戰爭中死去,多少黎民黔首在哀嚎,這一切,你都視而不見嗎!口口聲聲爲了這個天下,天下,天下人不需要你來扮演救世主!”
張良心頭五雷轟頂,思緒混亂不堪,沒有再回懟。
良久,他終於開口,“是嘛~我或許不足以代表天下人,但你也絕對不是救世主。良,告辭。”
陸言閉上眼睛,一手揮動衣袖,激盪的內力轟得腳下炸出一個土坑,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發生什麼事了?”具霜感知到內力的爆發,匆匆地就跑出來。
“沒什麼,跟張良吵了兩句。”
這可不僅是吵了兩句,恐怕從此就要成爲敵人了。
具霜能理解他,見他人沒事,也就舒了口氣,“張良,在韓國時候結識的朋友?”
“勉強算是朋友。”
“那就讓他去吧,沒有必要爲這樣的事情動氣。”
“嗯,你說的對,是我太激動了。”陸言說罷走回宅院中。
具霜看着他的背影,精緻的臉上微笑漸漸收斂起來:你這可不像是輕易釋懷的樣子,朋友之間因爲立場不同而變得敵對,不至於會讓你這麼頹然,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來這次陪你出來散散心,果然是明智的決定。”
一同生活了這麼多年,她對陸言的個性太瞭解了,一定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問題積壓在他內心深處,這才讓現在這樣境界的陸言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至於張良,大概是點燃爆竹的最後一顆火星子吧。
具霜跟在陸言身後也回了宅院,另一邊在剛剛的對話中心神震顫的張良則一個人一路就跑到了湖邊。
“可笑你連飢餓都不曾有過,也配代表天下人!”
陸言的話如同一計重錘狠狠地敲碎了張良身爲韓國貴族天生的責任感、自豪感。
韓國滅亡以後,他自然是時刻關注着韓國方面的消息。
五代相韓的張家最爲地頭蛇的代表家族,也是當時支持過韓非的家族,楚王熊悍放過了那些搖尾乞憐的小家族,而將張家族滅殺雞儆猴。
既安撫了國內各大氏族確保他們的利益,也讓韓國投降的合各家族心中有數。
現在原韓國人在楚國的統治下過得日子竟然比之前還要好。彷彿大家都遺忘了曾經那片土地上有個名爲韓國的國家。
張良陷入了深深地迷茫,張家、韓國,對於自己,對於那些底層羣衆,似乎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東西,自己現在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爲家族復仇?爲韓國復仇?
重建家族?重建韓國?
“啊~”
湖水倒映出張良俊逸的臉龐,他捂着自己的腦袋,看着鏡像中的自己,湖面上產生了點點波紋。
湖水碧波盪漾,湖心亭中大師兄伏念正揹着手站在那裏,“國仇家恨,就看你如何理解了,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