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頓是一個絕對夠格的狼王,夠狠辣,夠狡猾。
胡姬知道,她和羅網的關係一旦暴露,冒頓絕無可能放過。
於是,她立即編出了一套說辭,“大王,這正是我預備給你的驚喜呀。不知大王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冒頓將女人的手腕放開,眯着眼睛哼了一聲:“嗯?”
“蒼生塗塗,天下繚燎,諸子百家,唯我縱橫。”
胡姬紅脣輕吐,將這十六個字的腔調拿捏得極爲到位。
陳餘當即眉目一動,“諸子百家中的縱橫家。”
“縱橫家,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就是那個縱橫家?”
冒頓極爲重視學習中原的文化技術,但除了流落在草原上的陳餘,他還真沒有親自見過中原諸子百家中的名士。
而縱橫家的名頭,對於他這樣的王者而言,更比儒家、道傢什麼的更具吸引力。
他用探尋的目光看向陳餘,對中原諸子百家的瞭解,後者遠在他之上。
陳餘立即回道:“據我所知,當代的縱橫家傳人,爲鬼谷派的蓋聶、衛莊。蓋聶乃是嬴政身邊的劍聖,爲其效力二十年,卻不知爲何突然叛逃。而衛莊乃是赫赫有名的流沙組織的首領,如今與項氏一族一同起兵反秦。”
“愛姬,蓋聶、衛莊都遠在中原,你突然說起縱橫家,究竟是什麼意思。”
“大王,我要給你介紹的這位,正是與蓋聶、衛莊同樣的鬼谷傳人,工布劍之主,蒯徹。”
“蒯徹,工布劍!”
陳餘這下頓時驚聲而起。
鬼谷第三位傳人,蒯徹,他的確有一些印象。不過事情太久遠,一時間陳餘沒有想起來。
當年秦國是通緝過一個名爲“蒯徹”的人,手握傳說中的名劍工布,並且說是鬼谷派的第三位弟子。
這件事當時引起的波瀾不小,不過後來天下從未有過蒯徹的消息,也就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冒頓不理解陳餘怎麼這麼大的反應,疑惑地看向他,“你知曉這個蒯徹?”
“工布劍,爲春秋時期鑄劍大師歐冶子與干將聯手鑄成。與工布劍同時鑄成的還有兩把傳奇名劍,太阿,龍淵。在中原的劍譜上,太阿排名第四,龍淵排名第二。
這等傳說中的名劍,只有在配得上的劍主手中方纔能夠發揮威力。蒯徹確實爲鬼谷派傳人,且擁有工布劍,他的實力當不在蓋聶衛莊之下。”
陳餘表情凝重,蒯徹的實力對標蓋聶衛莊,胡姬竟然還與這種等級的高手存在聯繫。
“陳餘先生說得沒錯,那蒯徹自誇他纔是真正的鬼谷傳人。眼下中原大地戰亂已起,山東各國貴族紛紛起兵,正是他縱橫家施展的舞臺,蒯徹願爲大王獻計,擊敗蒙恬的北地軍團。”
冒頓明顯被胡姬的話語勾起了興致,玩味地笑道:“一箇中原人,要向本王獻計,哼哼,他可知蒙恬若敗,本王的騎兵便可南下長驅直入,屆時中原會如何。”
“大王,你當縱橫家是什麼人了,只要能達到目的,手段和代價,都可以考慮。那蒯徹只想要秦國滅亡,天下回歸諸侯混戰。這等唯恐天下不亂之人,豈會在意中原與草原的區別。”
“蒼生塗塗,天下繚燎,諸子百家,唯我縱橫,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末了,他又隨口問了一句:“對了,愛姬,蒯徹此人你是如何認識的。”
“那蒯徹本爲燕國人,頭曼單于時,他手底下便與我們有不少走私交易。”
胡姬應對自如,面色如常,心跳、呼吸也毫無異樣。
因爲她說的本就是事實,草原上極爲珍貴的銅鐵資源,一般來說都是從中原走私而來。
最靠近草原的燕趙兩國,百姓固然對常常南下劫掠的草原胡人深惡痛絕,但有些商人就未必了。
蒯徹爲燕人,手下有往返草原的走私商隊。就算冒頓去徹查,也只會發現一切確如胡姬所說。
“原來如此,縱橫家,本王明白了。”
冒頓巴不得中原人當中涌現出更多的蒯徹,而不是李牧、蒙恬這類人。
尤其還有個叫做陸言的。這人提出了華夏一族說,中原七國都是一族之人,正該團結互愛。要是中原真的團結成爲一個整體,那遭殃的必然就是他們這些“異族”了。
幸虧,這個陸言死得很早,他的這些言論也還沒有成爲中原的思想主流。
如此,這位年輕的草原王者,對於面見蒯徹一事,充滿了期待。
……
此是深夜,冒頓這個大王和愛姬兩人自是有着不方便陳餘留下的場面,所以陳餘敷衍了一會兒便自覺告退。
星夜蒼蒼,暗野茫茫。匈奴王庭內迎風搖曳的火把,照出了他獨自行走的身影,層層疊疊。
“蒯徹……,興風作浪一向是鬼谷派的作風,一個蓋聶相中嬴政,助秦國平定天下,再有衛莊一心反秦,終啓天下大亂,縱橫家的佈局,絕非小可。胡姬的背後,竟與縱橫家連結,不知道大王的意思……”
陳餘吸了一口冰涼的晚風,呼出的白煙轉瞬即逝。
“中原,還真是久違了。中原人,草原人,哼,人,果然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十年前如此,十年後如此,千百年後還會如此。”
噌~
一聲清脆的劍吟震動月光,陳餘將佩劍拔出一半,明亮的劍刃映照出他銳利的雙眼。
“對吧,大師兄。”
這沉重的幾個字符從口中吐出,只見陳餘眼神一戾,便又將劍收回,瞬間劍風捲地,百草凋零。
月光隱隱約約可以照亮,那被陳餘劍風席捲的地面,只剩下一片腐爛。
“可惜,這片天地即將發生的一切,大師兄你走得太早,看不到了。”
陳餘就這樣屹立原地,佩劍連同劍鞘直插在土地上。他左手按在劍柄,摩挲着末端的狼頭雕飾,雙眼微閉,似乎在等什麼人。
“大人。”
“大人,發生何事了。”
月下黑影閃過,兩個全身漆黑的劍手瞬間出現在陳餘身前,單膝跪地。
“盯緊胡姬,她很快就會再次聯絡蒯徹。注意,蒯徹的實力極強,倘若遭遇,不要有任何多餘的想法。”
“是。”
兩個黑衣劍手異口同聲,陳餘隻是微微點頭,原地便失去了兩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