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茹對上許元景瞭然的雙眸,知他已盡數摸清她心中所想,便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毫不掩飾自個兒的得意。

    許元景遞去個讚賞的眼神。

    如此佳人,夫復何求。

    因十數年風調雨順,國朝上下不缺糧米,便也不似從前一般重農抑商,且還頒發詔令鼓勵商業發展,例如即便是商賈出身也可與試參考,商賈之女也可嫁入世家大族,這便讓許多意圖從商,又怕誤了子女前程之人再無後顧之憂。

    原本士農工商,商最賤,現下商與工平分秋色。

    即便如此,從商之人仍多受人輕視。

    但在許元景眼中,從商者不輸從士之人,而此時正頭頭是道地與杜眉君商談的趙長茹,一點不輸他在雅集之時見着的那些志在廟堂,高談闊論指點江山之人。

    杜眉君垂眼想了想,忽而雙眼一亮,立時擡眼與趙長茹對視,確認自個兒可有猜中。

    趙長茹一瞬綻開挑花笑顏,“沒錯,是布匹。”

    杜眉君確認自個兒猜中,面上不由得浮上一抹喜色。

    她許是這兩日被那叮叮噹噹入賬的銀子給樂着了,連帶着腦子也變得不太好使,今日與這趙家妹子談半晌,也還暈暈乎乎地似懂非懂。

    “是咱挨家挨戶地去收布匹?這哪知誰家何時織好布?便是說好定時上村子裏去收布,這村與村至今近的兩三里路,遠的五六里路,偏一點的甚至相去十數裏,只收咱縣城下諸村的布便能跑斷腿,更莫說還要去收其餘縣城下諸村的了。”

    杜眉君犯難地搖頭:“且即便咱們定時去到村上收布,也不一定就能真給收着,咱們肯定不能日日都去收布,那些村子裏的大娘子、小娘子們,不比染坊聘用的長工,是專以紡織布匹爲生的,她們除卻閒暇之時織兩尺布,平日上山下地的沒個定數,閒時那布織得快些,許是兩日便能織三尺,若是忙起來十天半月也不見得能出半丈布來。”

    她嘆一口氣:“倘若咱們去收布時,人家還無暇織出布來,自然也沒法抱着布來賣與咱們,那等着咱再去收布之時,人家織好的布許是已趁着趕集之時,自個兒捎帶進縣城給賣了。雖說有那黑心的染坊拿賤價欺人,但也不是所有的染坊皆如此。那些個大娘子、小娘子們,自也有相熟的染坊主,這織出來的布匹定也當先賣給相熟之人,咱們只怕是跑斷了腿沒收着兩匹布,倒還自個兒碰一鼻子灰。”

    趙長茹淡然一笑道:“杜掌櫃,確實存在你說的這些問題。”

    杜眉君聽她肯定,緊皺的眉輕舒一瞬,繼而又緊緊糾結在一起,“那咱還咋收布?”

    恰時,玉娘奉來兩盞茶,先遞給杜眉君,再端給趙長茹,“公——”

    她張口便要喚趙長茹作“公子”,一瞬察覺自個兒喊誤了口,立時便羞得雙頰緋紅。

    “趙、趙掌櫃,喝口茶潤潤嗓……”

    見小姑娘一副低眉順眼羞答答的模樣,趙長茹也一瞬變得侷促起來。

    “玉、玉娘,你坐!”

    玉娘看一眼杜眉君,見杜眉君默許點頭,纔在一旁緩緩坐下。

    杜眉君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留玉娘做啥?這收購布匹之事,難道需得着玉娘?難道——”

    不等趙長茹回答,她往門邊瞥一眼,見着廊下立着的許元景。

    雖然大傻子似的罩着一副小孩兒愛買來裝神弄鬼的五彩木面具,卻難得有一副在九陽縣這偏僻小城中少見的七尺身長,肩平胸闊,雖見着不比那些下地抗包的漢子一般厚實,卻也不會顯得瘦弱單薄,可謂是恰到好處。

    杜眉君一雙眼上下打量着許元景,不自覺滿意地點着頭。

    趙長茹一瞬皺起眉來,瞪一眼門邊的許元景。

    還在那兒杵着!也不知自個兒藏一藏。

    杜眉君收回打量目光,滿眼帶笑地湊近趙長茹,笑呵呵地問道:“難道是要給玉娘說親?”

    上回趙長茹打趣杜眉君,說她見着玉娘手藝好,便捨不得把玉娘讓出去,強把玉娘留在身邊,也不爲玉娘考慮考慮終身大事。

    這話,杜眉君聽進了心裏,當日便找上了九陽縣城中的名嘴媒婆子——花有緣,讓花媒婆爲玉娘挑幾個性子踏實的漢子給先過過眼,這還沒等着花媒婆的好消息呢,趙家妹子倒親自將人選送上門來。

    趙長茹愣住。

    說親?

    她順着杜眉君的目光,看向門外立着的許元景,再移向一旁正襟危坐的玉娘。

    玉娘頭埋得比方纔更低,只能見着紅透的耳尖,她那兩隻因常年做針線,指尖佈滿針眼的小手,緊張地絞在一起,規規矩矩地放在腿面上。

    雖說杜眉君是俯身湊向趙長茹問的話,離得不遠的玉娘卻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趙長茹眉毛一豎,生怕玉娘把杜眉君的話當了真,一不小心對許元景動了心。

    一見鍾情這種事,在後世許是少見,在古代卻不鮮聞。

    後世的小仙女們,平素在網上閱“男”無數,真要對一個男人一見鍾情,除非那男人長得驚爲天人,或是初見之時恰逢那男人的優良品性在閃光。

    而現今的小姑娘,守舊禮的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便家中並無古板長輩約着束着,應了現今國朝開放的民風,平日有機會出門上街,走得最遠的地兒也就府城一處,平日能見着的也只些歪瓜裂棗,隨便見着穿一身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只要不是相貌奇醜無比的,便覺那人玉樹臨風、姿容俊逸,一時春心萌動感念自個兒遇着了真命天子。

    更莫說成日在玉衣坊鋪子裏製衣的玉娘,即便是沒見着臉便芳心暗許也不新奇。

    趙長茹呼吸一緊。

    她得將一切對小秀才的“覬覦”全扼殺在搖籃裏!

    “杜掌櫃,那不是——”

    杜眉君一手抓着趙長茹,一手護在嘴邊遮擋,頭雖偏向趙長茹,一雙眼卻將許元景看了一遍又一遍。

    “妹子,你既將人領來玉衣坊說親,咋還讓人戴着副小娃娃面具?是不是長得不好看?長得不好看沒關係,只要是個老實人沒那許多花花腸子就行!但也不能太醜,太醜的嚇人,心裏膈應……誒!”

    趙長茹從前看中杜眉君巧舌如簧,嘴上功夫了得,現下才知這也有壞處。

    像是眼下,她幾次想要插話解釋,都沒能成功。

    她倒是可以呵斥一聲,讓杜眉君閉嘴聽她先說,卻又免不得將場面鬧得難看。

    玉娘這小姑娘麪皮子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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