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嫂子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她轉眼看向趙長茹,“進城好!進城許嬸兒治腿方便,八順、六福上學堂也方便!”

    何嫂子眼裏滿滿的都是羨慕。

    不用多想,趙長茹便知,何嫂子的羨慕,是爲何虎沒法進城讀書而起。

    趙長茹一時心軟,便想說帶何虎一道進城讀書,轉念一想又覺有些不妥,便未衝動開口許諾。

    縣學教書的夫子有些脾氣,收學生入學堂的規矩多。

    何虎能否入學堂另說,即便是有幸入了學堂讀書。

    這雲陽村裏的小霸王,怕也是難安分地坐學堂裏,聽老夫子來傳道解惑。

    這皮孩子若是惹了老夫子不高興,難免牽連一道入學的六福、八順,也不得老夫子的喜歡。

    若是何虎不能入老夫子的眼,沒法進到學堂裏去讀書認字,更是讓何嫂子白高興一場。

    且村裏不少孩子都到了讀書的年紀,她若只帶何虎一個孩子進城讀書,免不得讓別家的見了心裏不是滋味。

    若大傢伙都想讓她把孩子帶進城裏讀書,她咋應?

    答應了這個,沒答應那個,豈不得罪人?

    雖說凡事論個親疏遠近,也算人之常情怨不得她,但現下是她喊出話來,說着全村上下,衆人一心,這遇事便論起親疏遠近,豈不是自個兒打自個兒的臉,破壞村裏難得的團結氣氛嗎?

    所以,這事兒得慎重考慮,不能輕易許諾出口。

    何嫂子也沒想過,靠趙長茹走捷徑,將何虎送去縣城,上學堂讀書認字。

    她因幫着趙長茹給品味軒,收購菜蔬禽肉賺了些銀錢,便想着把這“挑子”的買賣做大。

    不光收雲陽村的食材,還收購周邊村子裏的,也不光做酒樓的生意,還做普通人家的生意。

    這普通小門小戶的人家,上集市買菜蔬禽肉,那價不但疊了一層上市稅,還疊着商販壟斷市場企圖謀求的私利。

    何嫂子自認不是個心黑的,買賣菜蔬禽肉時叫的價,也能對得起自個兒的良心。

    那縣城中,普通小門小戶的人家,雖頂着城裏人的體面身份,卻也是節衣縮食,能省則省,有更便宜的價能買着喫食,定然是願意買更便宜的。

    這事何嫂子盤算了大半月,本想着自個兒試着幹上手,遇着麻煩了再尋趙長茹請教。

    可聽趙長茹要進縣城去,她這事兒便再壓不住了。

    何嫂子握着拳頭。

    可行不可行,得長茹給她個準話。

    長茹若說行,那便成了一大半。

    何嫂子正想開口問,一旁的漢子插進話來,“長茹,這許叔在咱雲陽村呢,許嬸兒咋會捨得撇下許叔!”

    他口中的許叔是許父。

    許父死後埋在雲陽村一處風水極好的土坡上。

    站在許家小院便能虛望着那坡。

    趙長茹聞言,眉心微緊一瞬,看向身邊的許元景。

    這事兒是她欠考慮了。

    許母對許父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從許母對那隻被她贖回的鐲子,不加掩飾的喜愛中,便足以看出一二。

    若說許母會否願意離開雲陽村,或許爲了她的便利,爲了六福、八順的學業,許母不會有半分猶疑,可許母苦了這麼些年,受盡腿病的折磨,仍舊眯瞪着老花眼,做着繡活貼補家用。這般,還要讓許母來將就小輩?讓許母爲小輩的前程,離開這個她根本不想離開的地方嗎?

    無疑,住進縣城會更爲便利,不論是她照顧生意,還是六福、八順尚學堂,還是許母治療腿疾。

    但這一切外在的便利,與許母留在村中守着許父的心比,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真的要離開雲陽村嗎?

    趙長茹在心底自問。

    她回頭看向屋檐下。

    許母聽着院子裏的動靜,讓六福扶着走出房門查看,正聽着衆人提及許父,登時便紅了眼眶在抹淚。

    趙長茹一瞬觸動,咬牙下了決定。

    不走了!

    她不能強帶許母離開雲陽村,即便許母表面上心甘情願,但若不是她先提出要進城,許母絕不會願意離開長眠於此的許父半步。

    許母與她奶奶一般,總是默默付出,不求一絲回報。

    但這不意味着她能理所應當地,將許母對這一切含辛茹苦的付出,視作許母自個兒心甘情願之舉。

    沒有啥心甘也沒有啥情願,只不過是當孃的、當奶的,將自個兒的兒、孫看得比自個兒更重罷了。

    李嫂子皺着眉頭,憂心萬分道“長茹,你可是爲那日,咱在河邊說的,過意不去?我說讓你一月之內離開的話,早便已經不作數了。你若沒想過離開,別管顧那日說的那些狠話。”

    李嫂子就怕趙長茹並不是心甘情願想走,而是礙於那一月之期將至才決定離開。

    這般,豈不就是她逼走了長茹!

    李嫂子越想越着急,拉着趙長茹一個勁兒地開解着。

    “對啊,長茹,咱那日在這院子裏,把話都已經說開了,往前的事兒大風吹,大傢伙全當作屁放沒了!咱是真捨不得你走。”

    “長茹——”

    趙長茹掃過衆人,轉眼看向許元景,用眼神告訴許元景,她所作出的決定。

    許元景一瞬明白她的用意,噙着一抹淺淡的笑,頷首以示默許之意。

    趙長茹粲然一笑,對衆人揚聲道:“大傢伙放心,咱們不會走。”

    衆人聞言驚喜不已,“真的?”

    “長茹,咱可說好了!你可別拐着許秀才、許嬸兒,六福、八順倆孩子,偷偷溜了!”

    衆人對趙長茹還是不太放心。

    就像自個兒兜裏揣着的金錠子,生怕它長出翅膀飛沒了。

    何嫂子往地上“呸”一聲,“溜?會不會說話?便是長茹真想離村進城,那也是光明正大地走,用得着偷偷摸摸地溜?咋你還要硬攔着不讓啊?防賊呢?”

    “虎子她娘,你這話說得就不好聽了。”

    “誒!就是不好聽了,咋的?你那話說得好聽了?”

    眼見着何嫂子又要與人吵嘴,趙長茹無可奈何地看向許元景。

    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雖說大傢伙成日裏,也是這般吵吵鬧鬧,但因何嫂子熱心腸,對事不對人的性子,這嘴吵了也就吵了,大傢伙也都想得開,從不與何嫂子記恨,今日也不例外,別看現下何嫂子叉腰罵得狠,指不準出了院子,便又上人家裏,搭手出力去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