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領袖蘭宮 >六卷264、璉璐(4更)
    婉兮心下咯噔一聲。

    雖說她早知道忻嬪不是善罷甘休的人,這會子便是舒妃不出聲,忻嬪也必定不會放過的;可是終究這是討論孩子的名字,是關係到孩子,她便比說到自己更多揪一把心。

    那拉氏揚了揚眉,“忻嬪漢學頗有些素養,倒也是有的。終究你那大姐夫安寧,也在蘇州當了那麼多年的布政使。”

    忻嬪聽着有些不順耳,只是不便表現什麼,便只揚了揚脖兒,繼續揪着小十四的名字道,“這個‘璐’字在古書上出現一共也沒多少回。不過當中倒是有個詞兒,叫妾身過目難忘——璉璐。”

    “璉便是端慧皇太子永璉的那個璉,璐就是十四阿哥的這個璐字啊……”

    這個詞兒一出口,那拉氏的面色果然陡然一變!

    忻嬪看見,便笑了,“璉璐一詞,是說玉相連屬。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爲,是永璉之後,就是永璐了呢?”

    雖說皇帝早年的嫡子,除了永璉,還有永琮。可是終究唯有永璉纔是正兒八經被立爲皇儲,名字被封到“正大光明”匾額後頭的,故此永璉薨逝之後,是正經得了“端慧皇太子”的名號去。

    而永琮,隨時嫡子,雖然皇帝也說過“承祧”之言,但是終究永琮生前死後都沒有正式立爲皇太子過,故此死後追封的名號也只是“悼敏阿哥”而已,不可與永璉相提並論。

    而此時忻嬪說出“璉璐”一詞,揭開“玉相連屬”的含義,進而直白說出“永璉之後,便是永璐”,在座後宮衆人,誰人心下能不咯噔一聲?

    便連婉兮,這一刻的心跳,也幾乎都要停了。

    .

    這會子,一直靜靜坐在一旁的語琴,忽地揚聲而笑。

    擅長琴藝的女子,多年由琴絃作陪,便連語聲裏都泠泠地,隱有琴絃錚鳴。

    “璉璐?音兒雖然沒錯,可是忻嬪你敢保證,你沒說錯了字兒去?”

    語琴擡眸篆香那拉氏,“璉璐……這個音的詞兒,古書中是有。只是不是永璉的璉,而是去掉了那個玉字邊的‘連’。也即是說這個詞兒,是‘連璐’,而不是‘璉璐’。”

    語琴回眸望晴光。

    晴光早就預備好了,從花梨木鏤刻書箱裏取出書匣來,打開白玉籤兒,捧出兩本古書,遞給語琴。

    語琴這便起身,走到那拉氏面前,捧給那拉氏看。

    “主子娘娘請過目,此乃南北朝時《昭明文選》中所輯錄詩人謝惠連的《雪賦》。”

    南北朝時候的《文選》,那拉氏聽着都有些懵,擡眼望向語琴,“謝惠連是誰?”

    語琴淡淡一笑,“主子娘娘可知道謝靈運?這謝惠連便與謝靈運並肩合稱‘三謝’之一。主子娘娘只需知道謝靈運,便可忖得這謝惠連的文采地位。”

    那拉氏便也點了點頭,“那必定是大詩人。”

    那拉氏又指了指那首詩,“《雪賦》,我喜歡。”

    那拉氏終是關外老滿洲家的格格,最是愛雪不過。便是漢人的詩詞歌舞叫她有些撓頭,可是這寫雪的小賦,她還是見而親近的。

    語琴就知道是這樣,故此笑得更加篤定,擡眸還悄悄朝婉兮眨了眨眼。

    “主子娘娘請看,這《雪賦》中有這樣一句:‘於是臺如重璧,逵似連璐。庭列瑤階,林挺瓊樹,皓鶴奪鮮。白失素,紈袖冶,玉顏掩。’”

    “主子娘娘請尤其看這首句:‘逵似連璐’……是‘連璐’,不是‘璉璐’。”

    賦比詩詞更長,那拉氏一眼看下去,已是眼暈。哪裏還顧得上細看通篇,端的只看那字面上的一個詞兒,便已是點頭,“可不,這是南北朝時候兒的,都是‘連璐’,不是‘璉璐’。”

    那拉氏說着擡眸狠狠盯了忻嬪一眼,“忻嬪終究是滿洲格格,這漢學造詣終究要遜色一籌。便是看見了詞兒,也難免給記錯了的!便是相近的音,這世上也並非唯有端慧皇太子那一個‘璉’字!”

    那拉氏說着揚眉衝語琴一笑,“果然都是他們謝家人,個個兒都是最擅長詠雪的。便如那謝道韞說雪是‘未若柳絮因風起’的;這謝靈運乾脆洋洋灑灑寫出這麼一大篇《雪賦》來,他們謝家這樣的江南士族高門,卻沒想到反倒與雪這樣有緣。”

    語琴福身深禮,“主子娘娘才學高華,妾身方纔班門弄斧了。”

    婉兮在旁瞧着,也忍不住爲語琴這樣的急智而心生激贊。

    那拉氏果然更是歡喜——與孝賢皇后、慧賢皇貴妃、純貴妃等人比起來,她漢學方面的粗陋的確始終是心上之痛,無法與皇帝說辭論畫;甚至都比不上皇太后。

    皇太后閒暇時,還偶爾寫漢詩自娛呢。

    那拉氏這些年,尤其是當了皇后之後,私下裏也沒少了用些力氣。謝道韞那段著名的故事,她也好歹是耳熟能詳。這會子便用上了,且用得正是時候。

    那拉氏瞧語琴這樣心悅誠服,自是面上也繃不住喜色,便朝忻嬪道,“你日後,倒可多與慶嬪習學習學。便不是爲了你自己,也該爲了兩位公主。所謂琴棋書畫,你總得讓兩位公主都多少懂些。”

    .

    忻嬪惱得拍案而起,盯着語琴笑,“喲,慶嬪今天真是有備而來啊,連書箱子都帶來了!看來慶嬪昨晚兒上便都沒睡,就預備今兒怎麼替十四阿哥往回圓這個字兒呢吧?”

    語琴淡淡揚眉,“雖有皇后娘娘的口諭,可是我瞧出來了,忻嬪並不聽從。”

    “我猜猜,這會子忻嬪心下怕還在腹誹,我說的不對,是不是?”

    語琴不慌不忙,又從書箱子裏拿出另外一卷書來,“既然忻嬪都說了,我連書箱子都帶來了,那我還得再多掏一本書出來,爲我方纔的話,做個佐證。”

    語琴將第二卷書特地送到忻嬪面前打開,“這篇啊,是宋代范成大的《惜交賦》,裏頭寫得明白:佩轇轕之連璐兮,戴陸離之高冠’。忻嬪你年輕,眼神兒好,你告訴姐妹們,這裏頭是‘璉璐’,還是‘連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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