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領袖蘭宮 >七卷6、和貴人(七千字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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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買麗克驚訝得圓睜雙眼。

    “原來漢字跟畫兒一樣,看一個字,就能看得見一個人的面容!”

    婉兮含笑點頭,“的確如此。漢字的由來,在遠古的時候兒,就是先人們在巖壁、龜甲上的圖畫,慢慢兒一點點簡化演變而來。”

    買麗克將那幅字拈起來,歡喜地舉在眼前又仔細看了好半天,接下來便抱在懷裏,目光殷殷望住婉兮。

    “這幅字,可否送給我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漢字裏還有這樣一個,能與我相關聯的。”

    買麗克說着赧然垂首,“從前我總以爲,漢人的世界與我們的,是兩回事。漢人的天地、漢人的風俗、漢人的文化,都與我相距遙遠,與我無關。”

    婉兮含笑點頭,“我知道你的回部名字叫買麗克,那我既然要教你漢話,我便也幫你取一個漢字的稱號,也好叫咱們私下裏暱稱的,可好?”

    買麗克眸光便又是一亮,舉起懷中這幅字,“這個字可不可以當名字?我就用這個字當稱呼,好不好?”

    婉兮拊掌輕笑,“當然可以。古時候就曾有一個女子,以此爲名。”

    買麗克怔住,“她是誰?她爲何也用這個字?她是你們漢人麼?漢人爲何也用這個字爲名?”

    婉兮含笑點頭,娓娓道來,“那個女子是六百年前的南唐人,她十六歲時被南唐後主李煜選入後宮。她母親的祖上,是唐代隨着使臣從西域來江南經商的回鶻人,故此她有回鶻人的血統,眼睛便如你一般的深凹。”

    買麗克便笑了,“對,我們回部的祖上就是回鶻人。若此,那個女子與我倒算同族。”

    婉兮點頭,“因爲她生得捲髮、高鼻、濃眉、長睫,雙目深凹而顧盼有情,故此南唐後主李煜便爲她取名‘窅娘’。”

    婉兮含笑擡眸,凝注買麗克的眼睛,“這個字,便是爲回鶻後裔女子所用,故此用來當你的稱號,便最是合適。我便從此管你叫‘阿窅’,可好?”

    買麗克驚喜地揚眸,仔細回味了一下,便用力點頭,學着婉兮用漢話說了一遍——“阿、窅”。

    婉兮笑着點頭,“阿窅,你喜歡麼?”

    買麗克用力點頭,“我喜歡!”

    因爲一個字,叫婉兮與買麗克之間的距離便倏然拉近。

    婉兮便迭聲連連叫幾回,“阿窅,阿窅,阿窅……”

    買麗克便也笑,同樣迭聲地迴應,“哎,哎,哎!”

    兩人相視而笑,兩雙手已經不自覺地向對方伸過去,握在了一處。

    婉兮含笑道,“你說回疆與內地相距遙遠,漢人的世界與你們的,彷彿不是一個;這話有理,卻不對。”

    “便如我說到的窅娘,她自己就是身在江南,爲南唐後主李煜後宮的嬪妃。她相貌美麗之外,更因爲有你們回鶻女子的血統,故此天生善舞迴旋,舞藝便是在江南之地、南唐後宮,也是獨領風騷。”

    “她身段兒輕盈,可做根據王昌齡《採蓮曲》所編的‘蓮中舞’。南唐後主李煜用黃金打造兩丈高的蓮臺,窅娘可在蓮花中爲他迴旋而舞。”

    “窅娘爲蓮中而舞更加輕盈,不穿鞋履,只用布帛纏住雙足。”

    婉兮含笑眨眨眼,“便如這大清的後宮裏,說到漢女,第一個特徵便是纏足——便也有人說,漢女纏足的習俗,就是起源於這位窅娘。”

    “窅娘面貌之美,可由這個‘窅’字窺見一斑;窅娘的舞姿之妙,又成爲史書上唯一能與漢代趙飛燕相提並論之人。”

    “所以你瞧,一個有回鶻血統的女子,竟然開創了漢女纏足的先河;可以與趙飛燕並論而競美。那你們回疆與我們內地,乃至江南漢人的生活,何曾遠隔了?又何曾是兩個世界?”

    買麗克聽得也是微微張開了嘴。

    “原來,漢女纏足的習俗,竟然可能是一個回鶻後裔的女子開創的?天啊,我從來就沒想到過。”

    婉兮含笑點頭,“其實說到窅娘,都已經算晚的。咱們還該往前再繼續推算——比如說到回鶻商人從西域到內地來經商,這便是大唐時候再常見不過的事;後來大唐遇安史之亂,險些滅國,還是回鶻出兵協助平叛,這才叫大唐氣數又能延續下來。”

    “故此大唐國都長安,亦即今日的西安,大唐皇帝便下旨,將城中最繁華的鐘鼓樓處,賜給回鶻商人經商……從大唐至今,數百年來依舊如此,這便是大唐爲了感謝回鶻的救國之恩。”

    說到“救國之恩”四個字,買麗克的面頰也不由得紅了。

    婉兮點頭,“雖然那是大唐,此時已是大清,但是中原王朝實則一脈相承。便是如今咱們皇上每年的祭祀裏,還都要拜祭歷朝歷代的先帝。咱們大清的皇上,從不僅僅將自己當成大清這一代的皇上,更不只是滿人的皇上,大清是傳承漢唐,歷朝歷代綿延而來。”

    “故此那大唐時候的救國之恩,咱們大清也同樣記着。”

    買麗克的臉頰,便更加紅潤了起來;那一雙天生深凹明媚的眸子裏,更是波光流轉。

    這個回部女子,從正月十三同樂園看戲那日,整個人便是蒼白隱忍的;這一刻,終於在婉兮面前柔軟了下來,那容顏裏天生的豔麗,便也如花朵徐徐綻放開來。

    婉兮望着這樣的買麗克,終於放心而笑。

    “還有更遠的呢,例如漢代,中原與西域便經由絲綢之路經商來往。內地太多的詩詞裏留下了關於‘胡姬’貌美、善舞的記載去。便如漢代的樂府詩中便曾說‘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兩鬟何窈窕,一世良所無。’”

    買麗克不由得含羞微笑,“說得好美。”

    “不僅美,”婉兮輕輕拍拍買麗克的手,“更可貴的,是性子的直率與剛烈。便如我神往欽佩熱依木夫人許久,那首樂府詩裏在讚美胡姬的貌美之後,還接下來說‘不惜紅羅裂,何論輕jian軀。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便是講這位胡姬拒絕霍將軍門客馮子都,不爲權勢與金錢所折腰,不懼當場翻臉,扯斷紅羅帶,直斥金吾子。”

    婉兮收起微笑,正色凝視買麗克,“再加上本朝這熱依木夫人的故事,更叫我覺得,回部女子最動人之處,倒不是傾國美貌、如燕舞姿,而是這一份直率剛烈的性子。”

    “所以你瞧,你們回部人,千百年來早已與內地的歷史嵌合在一處;西域與內地雖然地理上相隔遙遠,但是從來都不是兩個世界。此時咱們身處的雖爲大清後宮,在後宮裏說滿語,習俗多是滿人的;但是無論後宮,還是整個內地,與你們世代居住的西域,終究還是同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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