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領袖蘭宮 >九卷91、恩愛兩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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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沒叫醒婉兮,甚至不捨得弄出任何一點響動,只這樣靜靜立在榻邊,垂眸看着她的網

    雖然已是四十九歲的人,雖然已經因爲生育過那麼多孩子而顯得憔悴,可是她睡着的樣子,卻依舊叫他捨不得挪開眼睛。

    ——他喜歡看她這樣恬靜安然的模樣。

    在這後宮裏,所有的深宮女子,也許都要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吧?出身於內管領下,又是漢姓人的她,尤其如此。

    從進宮的第一天起,便落入那些自以爲是的主子們的算計裏,都想將她當做棋子,目的亦不過是希望藉由她,來給她們自己爭得他的注目!

    這些年過來,她的命運終於不用落在別人的掌心裏,不必在旁人的算計下生活;可是她卻因爲位分一日比一日高,他對她的依賴也一日比一日加深,她終究還是又扛起了領袖後宮的重擔來。

    那個她曾經深深不喜歡的後宮,寧肯裝作摔傻了也要離開的地方,卻終究要她費盡心力來統領,來捭闔,來平衡。

    後宮穩,前朝才能安,他這個天子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全心處理朝政國務。

    這些年他無論經歷多少挫折,第一次金川之戰,還是第二次金川之戰;以及平定準噶爾、平定回部,再到土爾扈特部的東歸……他這一生裏,所有重大的功業,都是她執掌後宮之時,陪着他一同經歷,一起完成的。

    從三十歲到六十歲,他作爲一個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華,都是她陪着他一同走過。

    可也因爲如此,她太累了。她將後宮裏的一切都默默扛起,從不在他面前言說,他便是盡力關注她,小心護着她,卻也終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如今她病了。這病是來自她的年紀,卻又何嘗不是來自她這些年的疲憊?

    眼見她這樣睡着,分明是令他心急的昏睡,可是他卻看見了她面上久違了的恬靜和安然……

    或許,從這一點上來說,她若能這樣一直睡去,說不定卻也反倒是對她最好的,是不是?

    他悄然攥緊拳頭——其實,若能選擇,他也想就這樣睡去呢。

    不用再每日裏殫精竭慮,不用再從未睡到過日上三竿,不用再時刻觀察身邊的大臣,不用再——用自己一個人的肩膀扛起這偌大卻沉重的江山!

    可是他又知道,他不能啊。

    因爲此時,金川之戰尚未完全平定;小十五那孩子,雖說成婚,卻還未在朝政國事上摔打過。

    這個天下,還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他乾綱獨斷,容不得他有一日的懈怠。

    他便是想睡,此時,卻也沒有這個資格啊……

    “爺?”

    婉兮朦朧醒來,看見獨自立在暗影裏的皇帝,忙出聲輕喚。

    暖閣雖不大,卻這樣空,看着他這般煢煢孑立,她的眼已經疼了。

    “爺既來了,怎麼不叫醒我啊?”婉兮有些坐不起來,便也不勉強自己,只伸手過去。

    皇帝忙走上前來,攥住她的手,含笑在她炕沿兒坐下。

    “爺也剛進來,見你睡着,正想着該使個什麼法兒,作弄你一回。”

    此時的皇帝,又褪去了花甲天子的沉肅,還是從前年輕淘氣時的模樣。

    “是尋根頭髮,還是乾脆拔自己一根鬍子,去捅你的鼻眼兒呢?”

    婉兮徐緩笑開,“爺……龍鬚不可拔。”

    皇帝忍住嘆息,依舊堆一臉的笑,“爺也怕疼~~鬍子哪兒能跟蘿蔔似的,想拔就能拔啊?那從皮裏生生給扥出來,可不是一般的疼。”

    皇帝當真跟眼前就要生拔鬍子似的,捂着下巴頦兒,一臉的扭曲。

    婉兮原本覺着眼皮沉,要睜開眼都需要千鈞力似的,可是這會子叫皇上給說的,反倒覺着睜開眼皮不費勁兒,真正費勁兒的是拔鬍子了。

    婉兮忍不住輕聲地笑,“爺那是龍鬚,蘿蔔怎麼比呀~”

    皇帝見她又笑,心下鬆口氣,這才放下手來,握回她的手去,“算了,反正你醒了,爺正好就不拔了。”

    婉兮用力睜大了眼,凝望着皇帝,“爺……怎光說鬍鬚,卻忘了辮子呢?”

    大清男子蓄辮子,最講究一根辮子編得油光水滑,辮梢都要光潔齊整。

    如今皇上有了年紀,頭髮不可能如年輕時候那樣好了,有時候編辮子的時候難免起些毛刺兒。梳頭的太監都要小心用抿子蘸些梳頭油,將那毛刺兒給抿回辮子裏頭去。

    可是今天,皇上的辮子還是毛了。

    皇帝連忙轉身,想給擋住。

    歲月不饒人,他都到了這個年歲,心下的哀痛必定折射在身子上。他身爲天子,又是大正月裏,不敢叫自己臉上太多顯出哀慟來,可是頭髮卻還是泄露了他的心跡去。

    他縱然還不至於一晚發白,再說他到了這個年歲,頭髮本來已經白了;不過這辮子發毛,卻是怎麼都擋不住的了。

    因心痛而憔悴的,不止他這個人,反倒先是他的頭髮啊。

    都說“情絲相繾綣”、“結髮夫妻”,頭髮對於伉儷而言,總是情愫的表徵。

    人心枯槁,頭髮便也先一步枯萎了。

    可是他嘴上卻含笑說,“哎呀,都是穿端罩的緣故,辮子跟那黑狐的毛針互相摩擦着,這纔將辮子給摩毛了。無妨無妨,待會子叫梳頭太監進來,給爺重新抿一抿就是了。”

    婉兮含笑點頭,從不肯拆穿皇上的心意去。只是她卻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口,帶着祈求地擡眸鎖着他,“爺……我想替爺梳一回辮子。”

    皇帝一顫,心下已是抖成了一團。

    他知道,九兒沒有他這般精通醫術,可是九兒的心卻一向是七竅玲瓏。

    此時她的病情已然到了何等地步,她便是不用醫術,心下怕也是有了預感。

    可是他卻不想要這樣預感,更不想坐實了這樣的預感去啊!

    他便笑,將婉兮的手按下,放回被子上去,用他的掌心罩着。

    “不用你!待會兒爺自去傳梳頭的太監。你且好好兒躺着。編辮子看似不費勁兒的事,可是卻總難免耗神。這樣的小事,自留給奴才們辦去!”

    婉兮輕輕一笑,又擡手扯住了皇帝的袖口,“人家就想給爺梳一回辮子麼……人家知道,自己的手笨,繡花繡不好,辮子也經常編擰勁兒了,可是人家喜歡擺弄爺的頭髮嘛。”

    婉兮說了這一會子話,已感力竭,眼前有些發黑,忙閉上了眼。

    “我這一閉上眼啊,就又看見當年與爺的初見。爺的大辮子油光水滑的,辮梢上只墜了那麼一枚白玉葫蘆墜兒,隨着爺身形一動,那葫蘆墜兒就一晃,又一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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