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領袖蘭宮 >十卷43、再不立後(2)
    皇帝更是直接揭其皮骨:“朕每論自昔爲建儲之請者,大率自爲身謀。即年已老耄,亦爲其子孫計。”皇帝認爲那些請命立儲之人,看似是爲天下謀,一顆赤膽忠心似的,實則不過都是爲自己圖利之徒!即便是自己年歲大了,得不到什麼好處的,也是爲了自己的子孫!

    說到底,不過是與那嚴譄一樣,看似忠肝義膽,實則一副小人心腸!

    皇帝諭旨寫到此處,已是叱罵。這便是皇帝已然表明了立場,從此若再有人敢議論此事,便都是這樣的人罷了!

    .

    至於金從善之第二請,爲立後。皇帝斥道,“立後一事,更屬妄誕”!

    皇帝歷數這些年中宮廢立之往事:“乾隆十三年,孝賢皇后崩逝時,因那拉氏本系朕青宮時,皇考所賜之側室福晉,位次相當。遂奏聞聖母皇太后,冊爲皇貴妃,攝六宮事。又越三年,乃冊立爲後。”

    皇帝直接言明,當年冊立那拉氏爲繼皇后,不過是因爲那拉氏是皇帝在皇子之時,先帝雍正爺所賜給的側室福晉,地位僅次於孝賢皇后,故此在孝賢皇后崩逝之後,纔將那拉氏冊爲皇后的罷了。

    “其後自獲過愆,朕仍優容如故。乃至自行翦發,則國俗所最忌者,而彼竟悍然不顧。然朕猶曲予包含,不行廢斥。後因病薨逝,祇令減其儀文,並未降明旨削其位號。朕處此事,實爲仁至義盡。”

    “且其立也,循序而進,並非以愛選色升。及其後自蹈非理,更非因色衰愛弛,況自此不復繼立皇后?”

    這一段話,明確了在那拉氏冊立的整個過程裏,都不涉及皇帝個人的情感,更與那拉氏自己的相貌無關,只是祖宗規矩,只是循序漸進,只是“禮”。皇帝不會因爲那拉氏自己的任何特質而立或者廢,更不會因爲那拉氏的死而再不立皇后。

    皇帝狠狠叱罵道:“該逆犯乃欲朕下罪已之詔。朕有何罪而當下詔自責乎?!”金從善竟然膽大到,要皇帝爲了那拉氏之事而下詔自罪。

    在述及從前兩位先帝所賜給的福晉,直接冊立皇后之事後,皇帝話鋒一轉,談到眼前後宮的情形:“逆犯又請復立後。朕春秋六十有八,豈有復冊中宮之理?”

    皇帝申明自己的原則,已然六十八歲之人,如何能再立皇后?

    “若別爲選立,則在朝滿洲大臣、及蒙古扎薩克諸王公,皆朕兒孫輩行。其女更屬卑幼。豈可與朕相匹而膺尊號乎?此更可笑,不足論矣。”

    皇帝論及,若新選八旗閨秀,則現如今的滿洲大臣、蒙古扎薩克王公,按照年歲和輩分都已經是皇帝的兒孫輩行了,那他們的女兒就更年幼輩低,又如何能選這樣的小女孩兒來當皇后呢?

    ——可其實,皇帝此言雖然有理,卻實際上並不是太大的阻礙。因爲滿人婚姻的規矩是更在意年歲相當,只要年歲相當,便是跨越輩分,也是可以。

    便譬如孝賢皇后的侄孫女,現在還在後宮爲答應呢。若大清的祖宗規矩當真以輩分阻隔,若皇帝當真在意孝賢皇后,那這位小富察氏就不應該入宮,更不應該多年在後宮裏熬着,都只是常在、答應這樣最低的位分去。

    .

    既然不新選皇后,那正常的次序,應該是從後宮裏現有之人中再“循序漸進”一位,跟當年的那拉氏一樣的道理。

    據此,皇帝又申明道:“況現在妃嬪中,既無克當斯位之人。”

    皇帝是說,如今後宮的嬪妃裏,沒有一個人配得上皇后之位的。

    ——此時爲乾隆四十三年,在婉兮薨逝之後,別說後宮裏再無皇貴妃,就連貴妃的位分也空下來了,最高位分不過是妃位。

    皇帝的後宮,那中宮之位虛懸已經十數年了,不是今日剛剛空出來的。故此請立中宮的事,不是今天才鬧出來,而是過去的十年裏就沒斷過。可是彼時皇帝卻從未說過“現在嬪妃中無克當斯位之人”的話來,在乾隆四十三年這個年頭,在婉兮已經薨逝三年之後,更是在九月初九日,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皇帝在諭旨中明示天下——“後宮已經再無配成爲中宮之人”。

    那委婉的表述,那堅定的抗拒,更是與他寫給婉兮的那一句“虛九御之崇班,情深逝水”,字字相扣。

    那一筆一劃道出的遺憾和承諾,須臾未曾更改過。

    長長諭旨逐條駁斥之後,皇帝更是不掩大怒,痛斥道:“此等逆犯,實屬罪大惡極!”

    “昔曾靜尚屬遠居湖南,不料陪都根本重地,俗樸風淳,乃有如此悖逆之徒,實爲意想所無!著行在大學士九卿,會同嚴審定擬具奏。”

    因錦縣隸屬奉天府,而奉天乃是大清陪都,故此金從善這份條陳比當年曾靜、前日之嚴譄更爲有影響。

    六十八歲的皇帝被氣成這樣,如此親自頒佈長長諭旨,令前朝後宮皆驚。除了這金從善擅議這幾件皇帝最不容許外人擅議之事之外,更有多少有心人心下都是明白——那金從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這跪在御道旁上條陳的日子,偏偏趕在了九月初九日啊。

    .

    當晚聖駕駐蹕杏山東大營。

    杏山在山海關外,曾經是大清入關之時的古戰場。故此在杏山此處設行宮大營,也是追尋祖宗們策馬南下之功。

    此處杏山東大營,在在聖駕起鑾出了山海關之後,曾在此處召見蒙古敖漢、奈曼、巴林等各部王公、臺吉。

    那些前來進見的蒙古王公、臺吉,見到聖顏後,深爲動情,有的竟跪地落淚不起。皇帝見此,大爲動容,邀蒙古王公、臺吉騎馬賽行,驅車登山,好不熱烈。那些王公、臺吉一看,只是連呼“萬歲”,情同山呼海嘯一般。

    關東名臣王爾烈曾經爲此賦詩一首:

    “山海關外又逢關,

    杏山秋月映東寰。

    感慨有生緣肺腑,

    此後經年憶此年。”

    當日盛烈之情,待得今日回程,皇帝卻是憤怒若此。一來一回,竟是形成如此大的反差。

    皇帝之憤怒、心痛,都在這山海關外的清涼月夜裏,獨自揹負,無人可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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