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桃李燦春風 >第四十四章 廟會風波(一)
    柳桃出來時看見老艄公在邊上抽菸閒扯,他尷尬一笑,重又接過李春手裏的活計。柳桃就和李春靠着烏篷說話兒,無非是說到了州府怎麼去玩,要喫些什麼想買什麼。柳桃呱啦呱啦,李春笑着聽着,偶爾說一句“好啊”“都聽你的”“你喜歡就去唄”。

    柳桃覺得這真是人生中最快活的一個新年,自己和小春哥能住在一個屋檐下,能每天早上起來就看見他,能每天都在一張桌子上喫飯,能晚上還坐在一起話說。

    她笑眯眯的看着李春,看得他臉紅起來。李春穿的小表哥的棉衣棉鞋,青布圓領,像個俊俏的小和尚,圓圓的腦袋蓋着毛茸茸一層短髮,看着就想摸,想得手都癢了,不過在衆目睽睽之下只好忍着。

    有天李春坐凳子上跟着表哥學編篾器,她過來順手就往他腦袋上摸了兩把,結果表哥表姐、舅舅舅媽一起叫起來,好像她做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然後爹孃把她拖到小房間,嚴肅的給她上了一課“女子不能做的事之一、二、三”,柳桃才知道男子的頭是不能隨意碰的,尤其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果在街上這樣做給夫子們看見,會被直接拖到祠堂打板子呢,這叫做“風化”。

    因爲這大女兒調皮,就故意說得嚴重些,聽得柳桃臉色有些發白,她垂死掙扎分辨:“小春哥從來沒說過不能碰。”

    所以這就是無父無母的原因了,沒人教化。柳仲生只沉着臉:“你自己好生反省,想想你周邊可曾見過這舉動,翻年你就十五了,要是惹出事來爹孃也救你不得。”

    柳桃苦苦思索,的確從沒見過有人去摸另外一個人的腦袋,除了對很小的小孩外。原來這個事竟然這樣重要嗎?

    看她有所震動李氏乘機無人處教些婦德閨範,柳旺白天就堂堂正正灌輸些做人子女和一個遵紀守法的良好百姓的應有品德。弄得往日裏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也開始思索發愁起來,只覺得人生之路真是艱辛啊。

    李春看柳桃那個心癢癢的樣子就把腦袋低下,船上狹窄,倆個人本來就站得近,他彎腰低頭就把圓圓的後腦勺放在柳桃面前了。機不可失,柳桃暢快的揉了兩把,她還朦朧記得當年她揉白糖糕、那硬而滑的粗毛滑過手指的感覺差不多,只不過眼前這個比白糖糕體型大、還會說話。

    柳桃第一次發現原來世界有兩個,一個是個很小很小的世界,小得只有自己和小春個兩個爲所欲爲的小孩子;另一個大大的世界纔是爹孃和妹妹都在的,這個大的世界必須遵循人情法規,要不然就要狠狠挨罰。

    當青湖府宏偉的城門出現在一衆人面前時,這些鄉下人或在心裏嘆一口氣、或直接“啊”一聲。入城後先每個人喫一碗薄皮大餡的三鮮餛飩,水上的寒氣都驅散後大大小小都開始激動起來,這就是州府!這地是州府的地、這餛飩也是州府的餛飩、我們要去逛州府的廟會了!!

    柳仲生給每個小孩五個銅板,就連李春都有。兵分兩路,李榮帶着兒女一撥,柳仲生一家和李春一撥,大家各自去逛,約好屆時在這棵獨一無二的歪脖子樹下集合。

    “哇、風車!”柳葉乖乖兒跟着老爹,咋咋呼呼的就是柳桃了,她拉着李春在人羣裏鑽來鑽去,“哇、糖人!”

    十個銅板對於小孩來說是一筆鉅款了,他們倆人加起來可以買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柳桃先買了一文錢的麥芽糖三人分了,柳仲生心裏惆悵,問道:“爹爹沒有份嗎?”

    柳桃喫驚:“爹你還要跟我們爭糖喫嗎?”

    這混賬——柳仲生黑了臉,怎麼說話越來越像馮家那個傻大姐呢?回去一定要她們少來往,說話太堵人心肺了。

    人流接踵摩肩,喫的玩的用的看得柳桃眼睛忙不過來,一會兒是剛出爐的炸果子香得勾人,一會又是堆成尖的糖果子五色繽紛不知道選哪樣好,更別提還傳來“噹噹噹”的敲鑼聲,是耍猴戲的開場了。

    不知不覺間柳桃和李春單獨走在一起,她身上穿着舅媽給做的靛藍花布面料的襖子,梳着兩條長辮子盤起來,簡單的紮根紅頭繩,一個十足的鄉下小妞妞的樣子,然而她滿臉快活、又白白圓圓,人瞧着喜氣,商販不由都塞點什麼給她。

    小繞一圈下來柳桃共計收到秋梨一個,蜜桔一把,大紅絨花一朵,飴糖兩塊,胖娃娃抱鯉魚年畫一張,李春都給她抱着。

    “我買些話本子送嬌嬌。”柳桃說。

    馮嬌嬌第一愛喫,其次就愛看各種話本子。說來柳桃識的字一小半是從街上商鋪招牌學的,很大一部分是馮嬌嬌拿話本子教的,也算功德一件。

    倆人擠到賣書畫文本的攤位,這種小攤上的話本紙張粗劣,印刷模糊,一摸一手石墨,柳桃看不上,就拉着李春一個攤位一個攤位欣賞年畫。

    “咦,那邊還有”柳桃看着街對面還有寥寥幾個攤位。她卻不知道這一街之隔大有學問,中間隔着一條淺溝,過去有些許麻煩,自然沒攤位費,但遊人也接近於無。

    柳桃是不怕麻煩的,踩着幾塊碎磚過來一看卻大失所望,這邊都是一些粗製濫造的東西,正要和李春回去卻聽見一陣喧譁。

    “什麼賣不賣、分明就是你偷的”“就是,看你一身窮酸相,哪裏用得了這麼好的玉佩。”兩個歪喇潑皮正圍着一個攤位滋事,有限的幾個攤主都遠遠躲開了。

    “這是我家傳之物”玉佩主人申辯,聽聲音還很年輕。

    “哈,你叫它,看它會不會答應你聲”潑皮左手指頭勾着穗子,甩着那玉佩哈哈大笑着。突然他手上一空,就看見一個光着腦袋的少年輕巧從自己手上摘下玉佩,滿是好奇的“喂喂”叫兩聲,湊到耳邊聽了聽,然後就塞還給原主“我聽到了,它說是你的。”

    潑皮反應過來大怒,動起手來,他們開始還以爲這少年這樣大膽應該身懷絕技,結果毫無章法,正要痛揍這不長眼的小子一頓就見呼啦啦一大羣人喊打喊殺的涌過來,當前一個藍衣小姑娘披頭散髮,一邊哭着一邊指着這邊:“就是這倆個柺子差點拐了我、幸虧哥哥攔住了他們。”

    衆人早一擁而上制住兩個潑皮,藍衣小姑娘撲過來倒在那光頭少年身上放聲大哭:“哥哥,哥哥你還好嗎?”

    這時柳仲生也抱着柳葉慌慌張張趕過來了,看見大女兒安然無缺鬆口氣,倆個潑皮已經被熱心羣衆捆走,柳桃才“嘻”的笑一聲從李春懷裏擡起頭來,她力求逼真路上扯散自己一邊丫髻,衣服皺巴皺巴,還甩掉一隻鞋。

    柳仲生見她這樣子火從心底起,尤其是一隻腳鞋子都沒有了,相當之不成體統,怒吼一聲:“你這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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