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桃李燦春風 >第九十九 船
    “咱們幾個成日在一起,玩慣了,說的都不是真話。這樣吧,我們把詩都重新抄謄了、掩去名字,另外請個人來看,這才分出高下呢。”牛珍珍說。

    “可是去哪兒找個懂詩的雅人來?先說那些酸腐的老頭子我可是不要、怪掃興的。”孫娘子跺着小腳,一派男子喜愛的刁蠻風情,她容貌僅次於牛珍珍。

    牛珍珍狡黠一笑,寫了個籤子疊做蝴蝶狀,招手叫丫頭捧墨來:“交給楊小相公,說我煩勞他一回,就是他有極要緊的書要看也請先顧着我這一頭,說都是幾位極爲蘭心蕙質的姐妹在等着呢。”

    幾個小娘子驚訝的相互看看,問道:“珍珍,這楊小相公是什麼人,人品才情如何?咱們姐妹可不是隨便見什麼臭男人的。”

    那倆個年輕男人心裏也酸溜溜的,聽到楊子云不過寄居牛家一童生而已,這倆個都是秀才,也跟着道:“從來沒聽過各位師友談論過此人,只怕又是個只會死讀書的蠹蟲罷了。”

    牛珍珍在一衆小娘子中間家世最富、且家裏無大人管教自由自在,因而聚會多半都在牛家,回回都是香茶細果、招待得極爲妥當。喫人嘴軟、加上牛珍珍在衆人中容貌又最出色,所以她平時儼然以小團體首領自居。

    眼下受到質疑牛珍珍心裏不快,撿起丟在桌面上畫了半邊的扇面一行一行撕扯起來,一邊撕一邊道:“這楊小相公曾就以作詩得到學政大人的讚賞,是極有才的。”

    這風流之態看得倆個年輕男子遍體酥軟,哪裏還記得什麼子云人云。

    牛家倆個院子之間的一扇圓門白天虛掩,楊子云的飯菜茶水都從隔壁送過來,捧墨輕易就到了小院子,楊子云正搖頭苦讀,捧墨見了不由失笑。楊子云乍一聽門外有女子嬌笑唬了一跳,放下書本對捧墨拱拱手:“姐姐,有什麼事情嗎?”

    楊子云手指摸着那疊成蝴蝶的便箋,幽幽一股暗香鑽入鼻中。見他鼻翼抽動得用力,捧墨捂嘴笑道:“這是我家大娘子自己做的薰香薰了的,大娘子說女孩兒的筆墨本來就是極清貴的,這芬芳之氣才合女孩兒的身份。”

    楊子云心裏感嘆,這是何等的巧思、何等的優雅、何等的風致!相反看柳桃、一個小戶家的女兒只知道燒火做菜,聽說現在還在大門口主持生意,跟人吵嘴,又是何等醜惡、何等庸俗、何等市儈!

    楊子云暈暈乎乎跟着捧墨往這邊院子來,再看看前面的捧墨,都說婢隨主人,也是這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風流活潑,俏皮可喜。要是日後和她多情小姐共鸞帳、這俏婢也必定是疊枕鋪被——他一路混想着,腦子裏五彩斑斕,可見了那些瞪着水靈靈大眼睛好奇看着自己的小娘子們瞬間清醒了,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要說牛珍珍這小娘子,姓了這個牛真是再貼切不過,她認定的事兒就不允許反駁。她看楊子云是內秀,其他小娘子也不反駁,不過看一個年輕書生被指使得團團轉也毫無怨言,這一點倒是極有趣味的。

    一艘東南沿海極愛用的鳥船如箭飛馳,破開海面,帆櫓並用,片刻就由一個黑點變成近在咫尺,船頭繪製着一雙巨大的獅子眼睛。以此速度鳥船三天後就可以進入南泉港,可它偏偏在外洋就減緩了速度,然後轉了個彎,兩個來時辰後一個草木蔥籠、如一塊巨大綠寶石般島嶼出現在晚霞裏。

    這島嶼外形有些像一隻雨燕舉翅落在海面,沿海的漁民就叫它燕子島。燕子島雖然有將近三萬多畝的面積,然而一半多是堅硬峻峭的玄武岩石崖絕壁,另一半是無人煙的原始叢林,也沒什麼特殊物產。

    這燕子島既不在航線上,距離南泉也有些遠,漁船過來要五六天。所以雖然島上有很好的淡水,還有一條小小的河流,名義上雖歸朝廷管轄,但實際是個無人荒島,只有幾個窩棚是商船和漁民有時作爲中途停靠和補濟淡水所用。

    彷彿燕子翅膀的海灣是個天然的良港,已經用木頭搭起了臨時的船塢,碧藍的海水裏輕輕搖晃着五六隻鳥船,只只船頭都畫着一雙獅子眼睛,還有一種羽箭般的小快船擱淺在沙灘上。但最爲引人注目的是一隻鐵甲船。

    而黃昏的沙灘上依然忙碌不停,叮叮噹噹,人聲鼎沸,一根根砍伐好的樹木、一條一條鑿好的麻石塊壘得小山一樣。竟然是在修碼頭。

    瞭望臺上的看守揮着旗子,表示有船來了,自己人。

    李春站在船頭看着燕子島,油然而生一種自豪的感覺,這個島有他一份,這世上他終於有一個地方有了歸屬感。

    船還沒泊好他就躍下水、游上沙灘,兩個青年已經站在快及膝的海水裏等着他了。島上的人都被日曬和勞作弄得黑炭似的,身體結實有力,但舉動之間看得出來這兩個青年和那些勞力不一樣,都是受過良好教育。

    這倆個青年如同餓虎撲食一樣一左一右抓住李春臂膀,連拖帶拽把他從水裏拉起來,腳不停留的往島內走。一排竹木搭建的高腳屋是臨時的住所,三個人簡直像打得火熱的情侶,急切的一起擠進一間房。

    “火藥呢?圖紙呢?”個子矮一點的青年迫不及待發問。

    李春情不自禁往後退一步,感覺他要馬上趴到自己身上動手來搜一下。這人是珍寶齋平九爺的外室子,名字取得很有趣,叫平靜。

    “你們真是沒良心,老子累死累活、在呂宋那麼驚險差點把命丟了都不問一聲,盡問些有的沒的,水都不給老子端一杯來。”李春抱怨着,一邊解開腰帶拆開,從裏面倒出兩粒蠟丸來。

    “來”個子高一點的青年已經遞過來一杯清水,他是白七爺的最小的兒子,母親是清倌人出身的姨娘,名叫白琪。

    李春一口氣喝完,唯有海洋上漂泊過的人才深深知道這清澈淨水的甘甜。平靜已經剝開蠟丸,把其中一顆裏面的粉末全部小心的傾倒在油紙上,包好才舒了口氣。西洋火器精絕,他們都曾親眼見過火槍火炮的威力,決心要仿製出來。

    而另一枚蠟丸裏卻是一張地圖,而且是一張城市佈防圖。呂宋作爲泰西紅毛人在南洋第一大城,修築佈防上都可圈可點,白琪幾次探訪呂宋,決心把燕子島按西蕃的要塞來修築,一改傳統土木,全部用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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