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桃李燦春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嫁衣
    “你幹嘛這樣對白糖糕呀,你以前不是很喜歡貓的嗎?”柳桃正洗了頭髮,披散着晾乾,烏髮絲絲縷縷散滿肩頭,樣子顯得更小了。

    李春看着就覺得還是她小時候的形容,分離的四年自己錯失她長爲少女的時光,真是天地間莫大的損失。他身上一熱,心裏一軟,索性把她抱到腿上幫她梳頭髮:“覺得有點像做夢,小桃你明天就要嫁給我了。”

    屋裏屋外都是一片紅,熱熱鬧鬧的。柳桃抿嘴一笑,靠他懷裏閉上眼睛,時光綿長,情意濃厚。臥室裏衣架上掛着一襲大紅嫁衣,太陽照過來上面的金銀綵線一片閃。這是織金坊的朱娘子送的,朱娘子卻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平九這院子不在熱鬧地段,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樣打探出柳桃暫居在這裏來的,就平靜慣常的一日她登門:“我其實就是想送大姑娘一套嫁衣,給大姑娘添喜。”

    “可是我們以前並不很熟呀。”柳桃有些結結巴巴道。朱娘子是織金坊的招牌,爲人高傲,但對自己一直很親切。

    朱娘子大約三十五六左右歲,容貌一般但一身皮肉皎白似雪,衣衫雖然顏色素淡但搭配得高雅出衆,繡花更如畫龍點睛讓衣物與衆不同起來。柳桃之前見過楊家母女針線,公平說走針構圖配色都是個頂個的好,但跟朱娘子一比就少了一點雅意。

    意境是個看得出好、但說不出好的虛東西,一線之差身價也就天隔地遠,要不怎麼有官用民用呢。

    朱娘子笑着摸摸柳桃的後頸子,這動作很是有長輩對小輩的親暱,她膚色潔白,但是一雙手常年不離針線所以手指有繭子。柳桃縮了縮脖子,她倒不是嫌朱娘子手粗,李春手也粗,她只是不習慣不熟悉的人觸碰自己,而且這動作怎麼感覺自己捏白糖糕的後頸子一樣。

    “你娘當初請我給你姐妹教針線,你卻病了。”朱娘子的話叫柳枝記起她剛跟李春分離的日子,一宿一宿的高燒不退,她病成那樣,好了後也很長一段時間萎靡不振,朱娘子這頭自然就沒有能成。

    “然後就是我到你家送嫁衣料子你把我拉到外面說那些話,我當時想柳家的大姑娘真的是個膽子大、性子直的姑娘。”

    那十四歲的少女大眼睛裏有不安,憤恨,憂傷,更多的是一份堅定。“朱娘子,我娘託了你給我做嫁衣,可不可以請你慢慢兒拖呢?”

    一線金色的陽光照在女孩身上,她面頰和頸子細細的絨毛就像一個鮮嫩的水蜜桃,與她美好年華不相稱的是她蹙着眉毛咬着嘴脣,滿面愁容。

    朱娘子不知道怎麼就想逗她:“大姑娘,怎麼個慢慢法?”

    柳桃腳輕輕一跺,說出口:“今天沒絲線、明天沒珠子,拖個三年五載都可以,反正這嫁衣不見得用得上。”

    柳桃想起往事也笑了。朱娘子帶來的嫁衣在丫鬟的幫忙下在衣架上徐徐展開,就是在平家見慣了好東西的丫頭婆子們都一起驚歎起來,滿室都被華光照亮了,密實柔滑的大紅緞子上圖案是傳統的牡丹鳳凰,卻又有所不同,金線串珠勾出輪廓,五彩絲線填色繡出片片羽翼。

    嫁衣不外乎大紅繡金,圖案大片繡彩的少有,無他,怕奪了新娘子顏色。可這一套衣裙濃墨重彩,倒像是衣服襯了圖案。而且上鳳下凰,兩兩相望,鳳張雙翅,其翼煌煌,凰展其尾,其羽彩彩。

    這份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不僅僅用了上好的緞子和絲線,用了最好的手藝,還有一份同爲女性最真誠的祝福。

    朱娘子微笑着說:“這是你那年來求我慢慢拖後我就拿出自己收藏的料子慢慢幫你做的。我想看有沒有送出去的時候。”

    柳家的大姑娘從小就和打漁的李春要好,誰個不知。

    “要是你遵從了家裏的意思還是嫁給楊家你的嫁衣我肯定是一直做不好的,反正喜鋪多得是,你孃親到哪裏都能買得到一件現成的。要是你遂了自己的心願,想必嫁得不會太順暢,我就來添一點喜,叫大姑娘知道有人是祝福你們二位的。”

    聽到這裏柳桃已經是潸然淚下。

    朱娘子挽着她親切的給她擦淚:“我和你差不多大時也有個巷子裏一起長大的小哥哥,我也一直以爲自己是要嫁給他的,倆家口頭也結了親。我有一個小弟,自幼聰明,爹孃把他當成全部的寶和希望,養一個讀書人多費啊,家底子不厚實的真是全家喫糠咽菜的供。”

    “那年清水江水過了堤,沿河倒了一條街的房子,大家都遭了災,他家不嫌棄我嫁妝都被水捲走,還送了一匹紅綢讓我自己裁嫁衣。可我的嫁衣還只畫了線、沒開始動刀剪爹孃哭着求我答應去與人作妾。”

    “爲了弟弟,爲了門楣,爲了祖先的香火和光榮,這些女兒都給不了,只有男兒。所以女兒家沒有男兒家珍貴,姐妹是應該爲兄弟犧牲的。”

    “那些污大姑娘耳朵的事就不說了,不過是張家賣到李家,當我得了機緣從青湖織造府自贖出來時年齡已大,又曾爲奴爲妾,但也想着這世間若還有人能容你總應該是骨肉至親,沒想到家人看我如看到妖怪,門都不讓我進,可每次來找我要月錢時卻不是這副神情。”

    “小弟已經考上了秀才,娶了個殷實人家的娘子,爹孃再滿意沒有,只等着抱孫,這和美的一幕多了一個我就不堪了。今天大家叫我朱娘子,可不是我原本姓朱,是織造府上教我針線的一位嬤嬤的姓,也是她把我介紹到織金坊。”

    “我還有一技傍身,所以今天還能自活”朱娘子伸出自己一雙因爲勞作已經微微變形的手給柳桃看“只不過這一生沒有歡樂而言,也沒機會爲自己裁完當初的嫁衣。當突然來了個小娘子堅持跟爹孃作對,我是佩服的。”

    柳桃臉漲紅了,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認爲自己不對。

    朱娘子慢悠悠的繼續說着:“女子雖然心性堅韌但給的一方天地就這麼大,多少女子不甘心卻只能屈服。大姑娘能堅持自己,不論前路再辛苦也就無怨無悔。”

    她理了理柳桃的衣襟袖口,動作和聲音都有一種女性長輩的慈愛:“大姑娘要是不嫌棄,拜堂那天請我來喝一杯喜酒好不好?叫你那夫婿知道咱們女方也是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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