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桃李燦春風 >第二百六十八章 親緣淺(二)
    柳仲生夫婦每天都是眼巴巴的看着窗外,他們人生地不熟身體又不好,來南泉這麼久都沒有出門逛過,盧溪月又忙。盼望倆個女兒就是每天必做的功課。

    就見倆姐妹一前一後進了門,柳葉想去挽着姐姐,姐姐卻笑一笑拒絕了,真的就做出個普通走親戚的樣子,客氣,禮貌卻疏離。

    這日柳仲生正跟往常一樣枯坐,擡頭見到小女進來喜出望外,還沒招呼驀然見到小女身後之人忍不住老淚縱橫。柳桃見父親蒼老得厲害,還瘸了一條腿,雖然嘴裏說得硬氣卻止不住的掉下眼淚來,伏地痛哭磕了幾個頭,不過那一聲“爹”卻沒叫出來。柳仲生心情激動也沒在意,顫巍巍叫她起來,仔細的打量。

    雖然說柳桃沒有養成大戶人家主母譬如羅夫子那種養尊處優的氣質,但神色舒展,一副過得稱心如意的樣子,身上衣衫合體,發間也插帶些首飾。說來也算天賦異稟柳桃曬不黑,雖然在南方生活了這麼多年她還是白皙可人,只是她經常忙碌因而變得結實、健康、雙手沒那麼細嫩。

    而跟她相反李春雖然黑但卻是曬成的,他本來底子卻是白的,像這樣十天半個月呆在房間裏不怎麼曬太陽就眼見着白了起來,黑炭一樣肌膚變成淺蜜色,有時柳桃會情不自禁想要是他不流落至此會不會是羅夫子那樣所謂“冰肌玉骨”。那天匆匆見了他倆個小弟弟一眼,都是那種白得晃眼睛的細皮嫩肉。

    柳仲生見大女兒比在家裏還結實幾分,心裏隱隱彆扭。如果她過得悽慘,見面痛哭後悔當初不該忤逆父母和男人跑了或許自己心裏還舒坦些。這人的心理也是微妙無窮,有些人見到別人過得好自己也感同身受般跟着歡喜,有些人卻見到別人順心順意就一百個眼中釘一樣。

    柳仲生就咳嗽一聲:“去房裏見見你們的娘吧,這些年她一直記掛着你。”柳桃起來,低頭擦淚,跟着妹妹去見李氏。母女相見,沒男人那麼能自持,李氏就一把摟着柳桃哭叫心肝肉兒的。

    李氏這幾年也是蒼老了,原來是一張圓圓的和氣臉,現在皮肉都塌下去盡顯老態不說,居然帶些刻薄相了。李氏用帕子擦着眼淚:“我的桃兒黑了,這殺千刀的李春拐了我桃兒去,不但不讓你享福還讓你成日拋頭露面的。”

    原來李氏倆口子已經把柳桃這些年在南泉的事情打聽得清楚,連她開了食鋪買了院子在哪裏都說得出來,想來也是那位盧表哥的傑作。柳桃耐着性子解釋:“小春哥對我很好,是我自己坐在家裏沒事情做,開鋪子玩兒。”

    李氏便問鋪子多大,能有多少收入。柳桃十句裏面撿四五句答了,李氏握着她的手:“我的兒,如今我們一家能在這裏團圓也是老天可憐,你那些臭脾氣都收起來,我和你爹都不計較了。過倆天我和你爹就搬去你那六福巷的院子,總是叨擾盧小相公不是長久,何況他這裏還是官衙,住着我總是不安。”

    柳桃愕然,俗話說故土難離怎麼突然一下這拖家帶口的就要落戶於南泉了。就見李氏滴着眼淚把倆個侄兒媳婦一籮筐的破事說了,說着說着不禁哭了起來。柳桃聽了這一番哭訴,只勸道:“既然這柳大嫂子給你們續了香火也算功勞,忍耐些就是。南泉溼熱,並不是很好的養老之地,尤其對於中風病人。我們日後也不見得就住在南泉。”

    自己請進門的佛,哭着供完唄。

    聽到大女兒這輕描淡寫的話李氏大哭起來:“你這狠心腸的倒運鬼、不孝女!怎麼就忍心看我們倆個老的被磋磨死!我知道你現在發達了、不認我們了,你這是不孝!”

    柳葉見娘這種做派急得額頭出汗,生怕姐姐被氣走,可惜她弱弱的勸解李氏全然不聽。柳桃只聽李氏一個勁的嚷着,等她嚷完了才說:“當初我死了的事又怎麼說呢,起死回生?”

    李氏聽了一愣,不過這事兒她已經和柳仲生商量過多次,於是一拍巴掌:“所以我們不回花石鎮住,這裏離得這樣遠誰又知道那些陳芝麻爛穀子!”

    “可我是真當自己死過一回了。”柳桃低低道。當初她那麼哀求,爹孃也不肯成全自己,她也就斬斷親緣,那個奔出家門的黃昏,夕陽慘淡,那離開大門的一腳並不是那麼輕易跨出的。

    坐在往青湖府去的小船上看着清水江悠悠流水,抱着一隻瘦貓,前途未明。說她小心眼也好,不孝孽障也好,可她的確沒那麼輕易把這些傷痕抹去。

    李氏大哭:“你是我腸子裏爬出來的、你怎麼不認都斷不掉!你要這樣做我到官府去擊鼓鳴冤去、看你到時候認還是不認!聽說李春現在身份不同一般,你倒是想想你鬧出沒臉讓他好不好做!”

    柳葉在一邊只知道哭,柳桃忍住聲氣:“柳嬸嬸不要這樣,大不了我一個人過日子,可是我真的被休棄於大家又有什麼好處呢。”

    想到這個女兒真的被李春拋棄反而更糟,豈不是還要拖累自己。李氏收住哭嚷,被這聲柳嬸嬸叫得滿心不是滋味,又酸又澀又悔又恨,“你倒是真的叫得出口,果然是個無情的。”

    柳桃閉了閉眼睛:“我是個親緣淺的,我不強求。”

    眼見大女兒茅坑裏的石頭一樣,李氏也不想浪費時間在嘴炮上:“不論你怎麼稱呼我們倆個老的,總不能見到我們死而不伸手吧。”

    “這個自然,柳叔柳嬸雖然有兒有孫,但有要我幫忙的我義不容辭。”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怪呢!李氏忍住肚皮裏的悶氣說:“我們倆個老東西也不貪念,就住你那小院子就好,不拖累你們年輕人。你那小鋪子也不需要外人了,左右你父親在這裏也沒事做,讓他幫你去看看,交給外人麼哄了你的東西去。”

    柳桃道:“六福巷的院子我已經轉賣給他人了。但是柳叔柳嬸真的想定居在南泉我會幫你們租個院子的,這事兒不難,柳叔柳嬸也不是講究人。至於我的食鋪就不麻煩兩位了,柳叔身體不好精力也不濟,還是好生休養爲要緊。”

    一個堅持說你爹,一個只堅持叫叔叔嬸嬸。

    李氏不滿意這答覆,還在討價還價,柳桃到底傷心起來,悽聲道:“當初小春哥給你們的錢怕是用金子也能打出個我這樣的人來。還好這是他不計較,要是人品差一點的,有朝一日情分沒了就是天大的把柄送給人家,好不好就說我是他買來的,和個丫頭有什麼兩樣呢?你們收下時又有沒有爲我想過一點點呢?”

    這話說得李氏頓時訕訕起來,但是她只是爲自家五年化掉幾萬倆的傢俬而訕訕,卻不覺得當初有什麼不對,李春那是上趕着求娶自己女兒,難道給些聘禮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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