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略顯疲憊的萬清漪回到家,甫一把車停好,便來到了院子的一角。

    雖然說她在外面從來都是一副女強人的形象示人,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即便步入商圈那麼多年,校花同學骨子裏文藝女青年的氣息卻依然還保留着。

    既然是文藝女青年,除了喝喝茶、看看詩歌,聽聽音樂、焚焚合香、讀讀歷史之外,養花自然也不能少。

    只不過由於她這些年委實有些太忙,因此最終只能選擇月季這種並不嬌貴的花卉。

    但只要養過月季的人都知道,這玩意雖然生命力頑強,觀賞性在所有花卉裏更是數一數二,但卻是個十足的藥罐子——尤其是在春夏之際極易爆發的紅蜘蛛,絕對是所有人的噩夢。

    按照正常的操作,每逢春夏之際,養花的人都要給月季定期打上一些阿維菌素之類的藥物預防一下紅蜘蛛的,但沒辦法,現在家裏有孕婦,哪怕是在院子裏,但這些化學藥物是決計不能打的。

    不過還好,那些月季種在通風性極好的戶外,紅蜘蛛的隱患不算太大,再加上那玩意怕水,因此只要願意費點功夫,每天用水沖沖月季葉片的背面,那些惱人的小東西就蹦躂不起來——況且每天捏着皮管子沖水的感覺其實挺解壓的,一個月下來,萬清漪竟然喜歡上了這項活計。

    而正當校花同學哼着小曲走到了院子一角時,卻發現,自家男人正站在自己最喜歡的那兩株樹月季面前,慢悠悠地澆着水。

    感到自己的樂趣被剝奪,萬清漪小小地鬱悶了一下,走過去把楊鑄手裏面的皮管子搶了過來,先是很有些貪婪地湊近一株亞伯拉罕達比旁邊,聞了聞那一樹花骨朵隱隱傳出來的香味,這才小心翼翼地避開花骨朵,對着下方葉子的背面開始沖水。

    “喂,楊鑄,今天怎麼這麼有雅興,竟然想着幫我澆花?……不過麻煩你下次注意點好不好,澆水不要澆到花骨朵上,小心到時候打不開!”萬清漪一邊埋怨,一邊向自家的男人傳授最基本的養花知識。

    楊鑄只是笑了笑,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自家女人認真地衝刷月季的葉子。

    夕陽之下,水柱偶或折射出七彩的氤氳,而一身簡裝漢服的萬清漪,在這一刻有種說不出來的恬靜美感。

    見到自家男人盯着自己發呆,萬清漪竟然小小地羞澀了一下,旋即察覺到了楊鑄的異常:“喂,楊鑄,今天出什麼事了麼?”

    楊鑄聞言,輕輕發了會呆,這才嘆了口氣:“你說……是不是所有人都覺得,要和底層人民談感情和道德,要和中層小老闆談邏輯和利益,要和我這樣的大老闆談理想和未來纔可以?”

    萬清漪一聽,大致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當下咯咯笑了起來:“誰叫你整日裏都是深居簡出,把自己弄得神神祕祕的?但凡你肯多出去跟人走動走動,他們就不會這麼想了!”

    ……………………

    改革開放以後,國內的圈子裏就逐漸流傳開來這麼一條“經驗之談”——最蠢的事不外乎和底層人講邏輯,和中層人談理想,和上層人談感情。

    在許多“過來人”的眼中,認知水平和資源水平存在着嚴重差異的三個羣體,彼此之間是不可能有真正的共同話題的(強調一遍,三者之間並不以有錢與否做絕對的劃分)。

    在他們看來,底層人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他們做判斷依賴道德和感情;

    中層人除了內卷什麼都不考慮,除了鈔票,他們腦海裏沒有理想插足的空間;

    上層人實在不缺感情,大把人排着隊要當他們的兄弟和馬子,你一無所有隻知道對他們掏心掏肺,有如往大海里潑水,最多得到一朵水花作爲表面迴應——能打動他們的,是宏大敘事,是歷史與時代的齒輪咬合聲,是偉大文明相互碰撞的火星,是以一己之力推動人類進步這一願景帶來的激動戰慄。

    其實嚴格來講,這種觀念也不能算錯。

    要知道,交流本身是一種拼拼圖式的過程——雙方亮出自己腦袋裏的知識拼圖,互通有無,從對方那裏找到自己欠缺的部分,儘可能地去完成自己的拼圖。

    因此,想要完成這個拼圖,需要匹配兩個元素:

    一是知識點即拼圖片兒,二是邏輯——邏輯就像拼圖上的圖案,告訴你你這拼圖拼好後大概是個什麼樣子,提示你該怎麼拼。

    但底層的腦袋裏,拼圖片本身很欠缺,對拼圖完成後的全圖更是一無所知——換句話說,只有一些稀疏而破碎的知識點雜亂地漂浮在腦海裏,時而兩片毫無關聯的拼圖碰在一起,凹凸之處偶然咬合,就興奮地稱自己有了一個偉大的新靈感(想想那些拍腦袋做出奇葩決定的土老闆,或者善於在酒桌上拋出暴論的地氣大爺)。

    中層試圖跟底層交流,印象最深刻的往往是底層的拼圖有多奇葩——太多被中層羣體視爲常識的東西得從頭教起,而且這個教的過程困難重重,因爲底層腦子裏爲數不多的拼圖已經按照上面說的無視拼圖表面圖案胡亂咬合的形式,緊緊地地結合成了一條沒頭沒尾支棱乍刺兒的長龍,你想往他腦子裏輸入知識,輸入邏輯,幫他把整個拼圖打碎後重新拼好,遭到的阻力不亞於直接否認其人格。

    所以除非真正有拉攏的必要,否則中層還是傾向於和底層不做深入交流。

    但在上層人眼裏,跟中層人交流,同樣存在這樣的問題。

    你着眼的是長期佈局和利益,是從大盤角度來思考一件事情的戰略價值的高低和資源損益,而他們卻永遠只想着這件事能在當下賺到多少鈔票——這兩樣東西的價值,在上層人眼中完全就不能劃等號好不好!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上層跟中層的那種雞同鴨講的交流,在很多時候甚至比中層跟基層的交流更加痛苦——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一無所知,而是那種“掀開了簾幕的一角,就真的以爲知曉了全部真諦”的那種狂妄。

    總之,根據那些“過來人”的建議,面對着不同階層人的態度,最好的策略是:當底層人的哥們;幫中層人搞錢;以及……忽悠上層人,給他們畫大餅,鼓吹一些不可捉摸的新概念,讓他們相信你能幫他們做成改變世界的偉大事業。

    事實上,這種對號入座的指導策略也非常有效,這十幾年來,不少聰明人都靠着這種見人說人話、見人說鬼話的手段,很是如魚得水。

    於是乎,漸漸地,“上層人沒有道德,中等人沒有理想,底層人沒有思想”這種對應的說法也甚囂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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