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青紀事 >第九十四章 可憐的趙懷智
    冬日的暖陽普照大地,天氣雖然變得嚴寒,可村民們卻感覺不到一絲絲寒意,他們的心裏,和天空中的太陽一樣暖烘烘的。

    長青村黨支部的院子裏,站滿了前來分紅的村民。

    “鐵三角”站在屋檐下,臉上掛着笑容,面前放着一個大紙箱,紙箱內,是鼓鼓囊囊的信封,每個信封上寫着一個名字。

    人羣中發出聲音不大的議論聲,一些村民探着頭,目光朝紙箱內張望着。

    康光謙抖了抖肩膀,雙手下壓,人羣立即安靜下來。

    “各位鄉親,今天把大家召集過來,想必都知道是什麼事。”康光謙微笑着說道。

    “自然是分紅嘛!”這時,人羣中有人笑着高聲說道。

    康光謙朝人羣中望了一眼,說道:“對,那咱們就不說多餘的話,開始分紅。”

    “好,好!”人們一邊叫好,一邊鼓起掌來。

    等到現場安靜下來以後,周治掃視一眼人羣,臉上泛起兩個小酒窩,隨即從紙箱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站在旁邊的何立揚。

    何立揚接過信封,照着上面的名字念道:“張國強。”

    人羣中一個身材魁梧中年男人舉起手,隨後上前從何立揚手中接過信封,露出憨厚的笑容,說道:“感謝,感謝!”

    康光謙看着他,佯裝斥喝道:“不要感謝!這是你應得的!要感謝就感謝你自己的勤勞付出。”

    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用手摸着自己的後腦勺,憨笑着退到人羣后面。

    何立揚喊過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把裝着錢的信封遞到他們手中,看着他們滿面的喜悅,心裏頓時覺得特別有成就感和滿足感。

    不多時,擺在“鐵三角”大紙箱便見了底。村民們人手一個信封,個個臉上帶着笑容,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這時,周治清了清嗓子,朝人羣說道:“這錢都是大家通過自己努力掙來的,可不敢胡亂花,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人羣的目光瞬間都朝那幾個愛耍賭的村民看去,那幾人被衆人看的臉色一紅,趙懷禮訕笑着說:“看我作甚?我現在就喜歡打乒乓球。”

    衆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開始窸窸窣窣往外走去。

    “咱們現在的光景,真是踏着銀橋上金橋——越走越亮堂。”有人邊走邊說。

    有人附和道:“那可不,能過上好光景,最大的功勞還是‘鐵三角’,尤其是何立揚這個後生……”

    人羣中,何田田聽着人們的議論,臉上的自豪和驕傲顯露無疑。

    等到衆人散去,何立揚發現趙德裕依然蹲在牆角,身邊蹲着一臉傻笑的趙懷智。

    繚繞的煙霧裏,何立揚看到趙老爺子手裏握着銅製煙管,目光呆呆望着自己,時不時發出粗重的咳嗽聲。

    “爺,您少抽點。”何立揚走過去,關切了一句,接着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趙德裕吐出一口嗆人的煙,目光怔怔地看向何立揚,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說:“娃兒,看見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孫兒,秋水和長天。”

    趙懷智傻笑着重複道:“秋水和長天。”

    何立揚愣了愣神,看着老人渾濁的目光,不知道說什麼好。

    趙德裕收起煙管,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快過年了,他們說好今年過年回來看我。”他邊說邊向大門外走去,趙懷智緊隨其後。

    暖陽下,趙德裕慢慢向家中走去,因爲劇烈咳嗽,他的身體也隨之顫抖着,望着老人的抖動着的背影,何立揚內心感慨萬分。

    冬至快要來臨的時候,一場大雪覆蓋了陝北的山野。

    村頭的枯樹枝上,飛起兩三隻烏鴉,樹枝上的沉雪紛紛灑落下來,烏鴉在陰沉的空中盤旋着發出哀叫,片刻後消失不見。

    趙德裕趙老爺子家的大門上,掛着一疊用白麻紙剪成形似銅錢的物品,俗稱歲數紙,代表人一生走過的春秋。趙老爺子大門上的歲數紙,一共有八十四張。

    院子裏,趙懷仁、趙懷義、趙懷禮三兄弟和三個妯娌忙碌的身影來回走動,他們臉色陰沉,甚至在三個妯娌臉上,能看見明顯的淚痕。

    窯洞內,趙懷智不再像往日一樣傻笑連連,他咬着自己的嘴脣,眼神呆滯地看着地上躺着的父親,那是一張沒有生機甚至有些乾癟的臉,眼睛閉合,嘴鼻裏氣息早已消散貽盡。

    趙老爺子是在昨晚的雪夜裏走的,他終究沒能等到過年,沒能等到秋水和長天,在雪花無聲飄落之際,他咳嗽着吐出一口溫熱的淤血,掃視一圈圍着自己的四個兒子和三個兒媳,目光在趙懷智身上短暫地停留後,眼皮似有不甘卻無力再撐起,外面最後一絲光亮裏,趙懷智的臉逐漸變成了無盡的黑暗。

    “大——”,一聲長嘶打破了寧靜的雪夜,趙懷智滾燙的淚珠滴在趙德裕失去血色的臉上,他用力地搖着自己的父親,乾枯的軀體卻始終沒能迴應他,而後,趙懷智緊緊地把趙德裕的頭抱在自己的懷裏,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老大趙懷仁目光空洞,呆坐在炕上,往日的堅毅消失全無,片刻後,他縮起雙腿,雙手抱住花白的頭,偎在膝蓋上發出沉悶的哭聲。

    趙懷義長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早已料到父親的這一天,掙脫了病痛的纏繞,也算是一種解脫。他對趙懷禮說:“給老五打電話,準備後事吧。”

    趙懷禮紅着眼睛,想要說些什麼,喉嚨嚅動幾下,終究沒能說出來,只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趙家三個兒媳婦看到趙懷智撲在老爺子身上哭得死去活來,也不由得失聲痛哭起來。不知道是因爲老爺子過世感到傷心,還是因爲趙懷智哭得可憐而牽動心絃,或者,兩者都有吧。

    村裏人誰也沒有料到,趙老爺子會走的如此匆忙,人們一面幫着趙家兄弟料理老父親的後事,一面感慨着趙老爺子的一生。同時,讓他們感喟的還有趙懷智。

    自從趙德裕嚥氣後,趙懷智就再也沒有笑過,他一直呆坐在老父親的靈樞錢,不時抹幾把眼淚。無論衆人怎麼勸說或者拉扯,他都沒有站起來過。

    趙老爺子這一走,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人們眼見這一幕,無不傷感萬分,或嘆氣,或落淚。

    下葬那天,天氣依然陰沉着,悲慼的嗩吶聲飄揚在山村裏,趙懷智懷中抱着老父親的遺像,隨着送葬隊伍向後山艱難地走去。

    等到下葬完畢後,趙懷智突然瘋了一樣衝到墳頭,雙手扒拉着冰涼的溼土,嘴裏哭喊着:“大,大……”

    何立揚看着衆人拉住近乎瘋狂的趙懷智,內心長嘆一聲。

    “懷智叔真是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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