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離柳 >第六十章 如煙(七)
    自弄清楚了小白對景夜真正的心意後,三人便開始了奇怪的“三人行”之旅。柳含清只覺得自己每天過得跟夢一樣,一面應付着景夜時不時的言語動作“調戲”,一面抵擋小白火熱得跟火炬似的目光。

    可是,日子過得越是舒心,柳含清就越忐忑,彷彿前方有一道坎在等着她,她要是不邁過去,就會從此跌入深淵。

    那道坎來得其實也不算快,可柳含清只覺得好像是一瞬間就到了面前。

    那天早上她在神嶼中央找到那顆散發着瑩瑩光澤的神珠的時候,突然覺得夢醒了一般,眼前的一切,纔是她該處的現實。

    當初她在捏造離情的身世的時候,有一部分沒騙他。景夜真的將自己的畢生修爲、神識全都凝結在了一顆神珠裏,那顆神珠現在就在離情的心臟裏,支撐着離情的生命。

    景夜終是沒鬥得過墮神印。在過去的千千萬萬年裏,他和墮神印交手過無數次,一次比一次狼狽、一次比一次艱難,可萬幸的是,他都挺過來了。只是,那一次,他沒能撐住。

    墮神印的戾氣再次爆發,景夜拼盡全力對抗着它。他雖爲毀滅了神界的墮神,但他不願被戾氣支配,成爲一個殺戮之神,尤其是他若是失去了控制,第一個面臨着被他殺掉的人,就是柳含清。

    眼看着身體裏的靈力隨着和墮神印的消磨逐漸枯竭,景夜知道自己若再不做決斷,定會釀成一場大禍。他本就不是心懷天下的人,他不怕他失了神智後毀了天下,他只怕他那時候會認不出柳含清,會出手傷了她。

    柳含清在世上還並非孤單一人,她有父母兄長,有朋友至交,甚至還有她欣賞的說書先生,這些和她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的人,他一個都不想傷害。他怕自己不小心毀了她自小生長的空空山,怕自己沒忍住讓她住了許久的含清府毀於一旦,怕自己碰了她喜歡的山水。她在意的一切,他都想護着。

    景夜最終決定在力竭之前,毀了自己的肉身。只要沒有肉身,墮神印裏的戾氣再重,沒有寄主,也不過就是一團氣而已。他將自己的修爲、神識、包括墮神印都鎖在了一顆神珠裏,試圖將自己永永遠遠地封印。

    若說不遺憾,是不可能的。他將含清帶到神嶼上多久了?五六百年了吧。凡間已是好幾代更迭,東海神嶼上卻是恍若歲月不逝般,他好像明白柳含清的心意也沒多久,好像陪在她身邊也沒多久,好像給她的快樂時光也沒多久,他就不得不離開,憾否?憾啊!

    而對於柳含清而言,景夜的離開,就不止一個“憾”字能言盡了。她手捧着景夜凝聚的神珠,只能哭着罵他。

    “終於···終於沒人再束着我,終於我可以離開,去見我的父母兄長。”

    可是,若是你能再束着我、不讓我跑,我或許也會開心呢?

    接下來的兩百年,柳含清只做了一件事。

    她找到了神嶼的地心,挖了地心的原泥,斷了東海神嶼的神脈,她拿那原泥和着自己的血,照着景夜的樣子捏了個娃娃,可是泥捏的娃娃無骨,她又斷了自己兩根肋骨給他做骨。

    兩百年,她重塑了一個景夜,只是這個景夜,就如同初生的嬰孩般。之後她又花了兩百年,一邊帶着還是嬰孩的景夜,一邊將東海神嶼上的生靈都遷到了另一座島上。神嶼被她斷了神脈,靈氣已經漸漸枯竭,不再適合生靈長住。

    柳含清不希望現在的景夜繼續揹着他墮神的殺名,爲他更名離情。她又捏造了離情的身份,收他爲徒,她想,憑她一個金仙,應該能護得住現在的離情吧。

    但世事不盡如她所料,離情成長得太快,柳含清漸漸放鬆了警惕,本以爲世上能傷他的人應該不多,沒想到,最終只要有她在,他就會爲護她而傷。

    被惡靈貫穿了身體的離情,此刻幾乎瀕臨散架。離情自從離開東海神嶼後,身體長勢過快,柳含清的那兩根肋骨已經承不住他的骨架了,再被那惡靈這麼一撞,離情現在跟個玻璃娃娃也差不太多了。

    可這些,也就只有柳含清知道而已,離情只以爲自己是被鬼氣過了身子,左右不過修養個十天半個月也就好了,更何況,柳含清還正爲他療着傷。

    柳含清爲離情清掃着他體內的鬼氣,一邊細細探查着他骨架中的空隙,現在這些空隙已經不是她再自斷兩根肋骨就補得上的了,但依照景夜的身形,離情必然還會再長高几分,任這些空隙發展下去,離情怕是連走路都做不到。

    莫約半個時辰後,柳含清收了靈力。離情因爲內府空虛,已經昏睡過去。柳含清剛起身欲走,穆天仇便帶着樂無憂闖了進來。

    穆天仇拉着樂無憂的手腕,進屋後也沒管樂無憂有沒有站穩,直接放開了她的手,樂無憂一時沒停住,一個踉蹌便撲向了柳含清。

    柳含清擡手扶了一下樂無憂,穩住了她的身形。樂無憂很是兇狠地瞪了瞪穆天仇,轉頭又見離情躺在牀上似乎暈倒了,她趕緊問道:“師父,師兄···很嚴重嗎?”

    穆天仇雙手環在胸前,道:“不過是被臨死的惡靈撞了一下,能有多嚴重。躺個幾天就好了吧。”

    柳含清低着頭,周身的低氣壓嚇得穆天仇噤了聲,柳含清藏在袖內的雙拳握緊了又松,鬆了又握緊,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不嚴重,你被撞一下試試?”

    穆天仇被柳含清清冷的聲音嚇了一跳,柳含清在世人眼中是最仙風道骨的仙人,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最有溫度的修仙人,穆天仇還從未聽過柳含清的聲音如現在這般清冷滲人。

    穆天仇意識到離情的傷似乎不似他想的那般簡單,他快步走到牀邊打算診一診離情的脈,卻被柳含清攔下了:“我已爲他診過脈了,你若是自信醫術比得過我,再替他診脈。”

    柳含清本不是自負之人,她這麼說也只不過是不希望穆天仇看出什麼端倪。穆天仇雖不及她精通醫術,但修仙之人,多多少少都懂些醫理,若是被他看出了什麼端倪,她還得費腦子去想怎麼解釋。

    穆天仇聞言收了手,他跟柳含清怎麼說也算是老相識了,雖然是“冤家”,但他自詡也算了解她,他還從未見過柳含清爲了一個人這般緊張、行事這般反常過。

    穆天仇深深看了離情一眼。

    小子!這可是我的童養媳啊。看來你是想後來者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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