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離柳 >第七十五章 睚眥(十一)
    攝魂鈴一陣狂響。應燭只覺得眼前事物都重重疊疊地一片幻影,一頭便扎到了穆天仇旁邊的地上,啃了一嘴泥。

    柳含清趁應燭神志不清,往穆天仇嘴裏塞了一顆丹藥,右手拎着他的領子往離情那邊一扔道:“離情,帶着他退下!”

    應燭甩了甩頭,吐掉了嘴裏的泥,一尾巴甩到攝魂鈴上,張嘴就向柳含清撲去,柳含清飛身躲開,拔下頭上的凌雲簪,只見凌雲簪上金光細閃,化成了一把劍柄似流雲,劍身極細的劍。

    柳含清很少將凌雲簪化劍用,通常來說,是因爲用不着。但今天,不用是不行了。

    凌雲簪變凌雲劍,柳含清提劍刺嚮應燭,應燭龍尾橫掃,柳含清在空中幾次躲閃,踩着龍身向豺首上爬。

    之前炎宓一劍只敲掉了它幾片龍鱗。柳含清知道攻擊龍身對它來說估計就是不痛不癢地撓幾爪子。可但凡兇獸,就算全身都堅不可摧,眼睛也一定是能攻破的。

    離情接住穆天仇,將他扶到一旁,穆天仇半跪在地上撐着劍道:“你別管我,睚眥是天地兇獸,含清一個人太危險了,你快去幫他!”

    離情此刻心中十分複雜,面前的“兇獸”是他並肩作戰數萬年的夥伴,可他這位夥伴好像沒認出他。

    柳含清正跟應燭纏鬥,應燭在空中瘋狂翻轉,將柳含清抖落下去,沒等柳含清落地,它龍尾一卷,用力纏住,柳含清只覺得腰部被恐怖的力量向內擠壓,一時間五臟都快錯位了。

    應燭張大嘴,打算一口吞了柳含清。離情急忙召出攝魂陽鈴,又是一陣鈴聲狂響,應燭又是一時閃神。

    “應燭!放開她!”離情對應燭喊道。

    應燭在世間不知被叫了多久的睚眥,它被叫了這許久,卻從來沒真正忘記過自己的名字。現在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叫着自己的名字,儘管那個人的氣息跟從前不太一樣了,但它認定,那個一口叫出它名字的人,就是彼此陪伴了數萬年的主人。

    它停住了動作,纏着柳含清的龍尾鬆了鬆,柳含清滑落在地,還沒來得及思考離情爲何會叫睚眥爲應燭,遠方一把帶着寒氣的仙劍急速而來。

    仙劍從應燭還沒閉上的口中刺過,從後腦穿出,頓時應燭的身體瘋狂扭動,失去知覺般瘋狂亂撞,山谷兩壁被撞得碎石狂落,在這麼下去,這兩不歸就得塌了。

    因着被仙劍刺穿喉嚨,應燭無法出聲,離情順着仙劍來的方向往後看,來人是之前一直護着葉難秋的藍袍人。

    藍袍人飛身到柳含清身邊,將她扶在自己肩頭,柳含清一拳砸在藍袍人胸口道:“三哥,你偏得這種時候才現身,你小妹我歸西了怎麼辦?”

    柳南丘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你這麼大一個金仙,沒那麼容易死。”

    雖然柳氏兄妹二人相見,場面溫馨得很,離情此刻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一般。

    他看着應燭在空中翻騰了許久,接着逐漸脫力,身體重重摔在地上,之前被柳南丘刺穿的地方開始結冰,看樣子,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被完全凍住。

    離情走到應燭身旁,催動身體裏的靈力,一個勁地往應燭身體裏灌,眼看着應燭還有一口氣,他得想辦法留住它!

    光是靈力還不夠,只是延緩了應燭身體結冰的速度,離情催動神珠,神力往應燭身體裏涌,應燭似乎突然亢奮起來,離情眸子裏的光卻暗了下去。

    迴光返照。

    現在,任憑離情再灌多少靈力、神力,都無濟於事了。

    柳含清見離情這般,突然想到離情剛剛叫了一聲“應燭”,她記得景夜曾跟她說過,他有一最好的戰友,二人並肩作戰數萬年,默契無比。

    她一直以爲應燭是個人,但離情叫出應燭的時候,她好像明白了兩件事。

    其一,他們不該殺應燭;其二,離情想起他的身份了。

    穆天仇這邊吃了柳含清給他的丹藥,剛覺得好受些,擡眼卻看見離情拼了命似的在救睚眥,突然就不太明白現在是怎麼回事了。

    柳含清轉頭對柳南丘道:“三哥,穆天仇有傷,你先帶他回去療傷,我與離情···有些事兒要處理。”

    應燭臨死,兩不歸裏的時空也正常了,就連頭頂的毒霧都散了些,兩岸的植物急速凋謝、枯萎,就連小溪、池塘也轉瞬就幹了,從現在開始,兩不歸就只是一個普通峽谷了。

    柳南丘拎着穆天仇的後衣領,一個瞬行回了客棧。

    這邊應燭因迴光返照,一時精神得不得了,將自己原身化去,變成了從前跟在景夜身邊時的小狗模樣。

    應燭拿頭一個勁地拱離情的手掌。自神界覆滅,十幾萬年了,它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他,還能像現在這般,完全不顧慮自己戰神坐騎的雄風,跟寵物似的向他撒嬌耍賴。

    離情抱住應燭,應燭後頸的血沾到離情的衣袖上,在離情黑色的衣袍上就像是沾溼了水一般。

    柳含清見狀,越發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她突然雙腿無力,噗通一聲跪在了應燭身邊,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能說什麼呢?她敢說什麼呢?

    應燭,在景夜口中他最珍惜的戰友,是彼此託付性命的夥伴,今天就這樣陰差陽錯地死在了她三哥劍下。

    離情抱着應燭,饒是他這般善於隱忍,情緒不外露半分的人,眼眶中也是蓄滿了淚,他若不將眼再睜得大些,眼淚就要掉下去了。他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跟柳含清說些什麼,兩個人就這麼靜默了許久。

    應燭在離情懷裏撒了一陣歡,突然身子一僵,失去了力氣往下一墜,離情知道,應燭要撐不住了。

    柳含清見狀,更是慌了神,口中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罪人,故人相見,重逢被她變成了永別。

    應燭拼着最後一口氣,小爪子突然搭到了柳含清膝蓋上,對她如小奶狗般輕叫了一聲。

    柳含清在繃不住,哭出聲來,她知道,應燭這一爪子是在告訴她,它不怪她。

    離情看着應燭的眼睛,用幾乎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問了一句:“你認出她了,是嗎?”

    應燭再虛弱地出了一聲,眼睛一閉,再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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