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北川快步向前,將離情送到柳含清面前,柳含清顫顫巍巍伸出手,接住離情的身子,溫溫熱熱的軀體給了柳含清些許安慰,可安慰之餘又令她多了幾分愧疚。若是她做得再多一點,若是她當初將樂無憂看好,若是她能阻止月治和帝炙,事情就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離情···對不起···”她喃喃着,將下巴抵在離情的額頭上,感受着他微涼的體溫,帶着小股靈力進入離情的體內,緩緩治療着他被雷電灼傷的經脈血肉。
夠了,已經夠了,她拿離情換了天下大義,是她負了離情,從今往後,不論是十人、百人、還是天下人,她都只有一個選擇,就算揹負萬世罵名,就算惹得天人共憤,她也只有離情一個選擇。
她這個修仙人,欠天下的,已經還了,至此,她要還的是欠離情的情債。
柳北川幫着離情受了天雷的第三擊,心中一陣陣發怵,這下,離情這個人情,他欠大了。他以全盛之軀才堪堪擋下這已是終了的一擊,他不敢保證,若是他,此刻是否還有命站在這兒。
今天的天雷是衝着樂無憂來的,若不是他與柳含清的關係,離情斷然不會出手相助,雖然看的是自家妹妹的情面,卻實打實的是幫的自己。
他向來是不喜歡離情的,因爲離情和景夜這該死的相似性。每次看見離情的臉,他就會想起千年前他沒能護住自家妹妹的恥辱,但今日以後,別說面前的人是離情,就算真的是景夜本人,他也願意用自己這條命來還這一份情。
歷此一劫,含樂無憂在內的四人皆元氣大傷。柳北川帶着修爲減半的樂無憂回了北川山,柳含清帶着堪堪僅剩下一口氣的離情回了含清山靜養。
那次天雷的異象一時擾亂凡間,天雷將樂無憂劈得粉碎的傳言更是通過齊聚魏都的三國使者傳遍了天下。
在齊的樂尚書聽到女兒的死訊,登時急得昏了過去,一時間府中上下一片悲愴。老尚書是怎麼也沒想到,好好的女兒明明說好是帶出去修行,怎麼就成了禍國的妖姬,生生被天雷劈了個粉碎,連屍骨也剩不下啊!
回了北川山後樂無憂一直昏迷着,不論柳北川怎麼調養也不見好轉,倒是一日樂無憂突然哭着醒了過來,靠在柳北川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裏直嘟噥着“女兒不孝,女兒不孝···”
哭了快一盞茶的工夫才漸漸緩過來,抽抽搭搭地對柳北川道:“北川,我夢見了我在凡間的父母···我怎麼也沒想到,我在凡塵九轉,世世都是他們的女兒···”
“他們說,過橋的時候,他們與地府的判官求過情了,要永遠在我身邊,護我周全。”
“可我呢?我命數坎坷,九世爲女,帶給他們的卻都是災難和心痛!我不是個好女兒···我不配做他們的女兒···”
樂無憂是無憂閣的聖女,但凡是這樣身份特殊的孩子,便缺愛。或是父母之愛,或是兄弟之愛,反正得不齊全。
在凡間的這近千年時光,凡間的二老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來寵愛樂無憂,不論轉世後是農家還是官家,都是緊着最好的給樂無憂,生怕她受了一點兒委屈。說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一點都不爲過。
柳北川輕輕拍着樂無憂的背,溫聲安撫道:“無憂,你我皆是修仙人,最忌諱的,便是和凡人生情,你若是心中放不下,始終是愧疚,你便捏個娃娃,吹口氣,讓這娃娃代你這一世在他們身邊盡孝。再往後,你若是想他們了,我便陪你遠遠地瞧瞧他們,你萬萬不能貪戀這份親情,擋了他們下一世的兒女緣分。”
樂無憂知道柳北川這話在理,她一個修仙道的,和二老又有這麼久的牽連,一不注意就會影響兩人的氣運。她既然不能再留在他們身邊陪伴着,就更不能讓兩人因爲她從此失了享受天倫樂的機會。
樂無憂拖着還有幾分虛弱的身體,親手和泥捏了個娃娃,眉眼之間沒有一處像她,卻在娃娃的手背刻了個鶴望蘭。樂無憂對着泥娃娃吹了一口氣,手中的娃娃便變成一個安然熟睡的嬰孩。
“往後,你便替我陪在父親母親身邊,這一世過後你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你可千萬不要學我···留戀人間···”
說完,又轉頭對柳北川道:“北川,這孩子你幫我送到樂府去吧,我怕我去了,就不想回來了···”
柳北川接過孩子,在樂無憂額頭輕輕落下一吻,轉身向齊國樂府去了。
此刻人間夜色正濃,萬籟俱寂,樂府剛剛辦完白事,整個府邸上下一片死沉之氣。柳北川將孩子輕輕放在樂府門口,伸手掐了一下孩子的胳膊,疼得孩子登時哇哇大哭。
柳北川趕緊閃身,融於夜色之中。
“喲!這大晚上的哪來的小娃娃的哭聲!”樂府之中,燈忽然亮了起來。
“老爺!夫人!這、這、你們快來瞧瞧!”
“是哪個殺千刀的竟把這麼小的孩子扔了出來!”
“夫人,這···您快瞧瞧,這可如何是好啊?”
樂夫人揉了揉太陽穴,前幾天她傷心過度,又操辦女兒的葬禮,身體已經快要累垮,今天好不容易睡覺稍稍安穩了點兒,卻半夜被僕人吵醒。
突然,她眼神一僵,看見空中揮舞着一雙小手,肉乎乎的手背上是熟悉的鶴望蘭的樣子。
樂夫人三步並兩步,抱過僕人懷中的嬰孩,眉眼之處沒有半分樂無憂的影子,可不知爲何,她就是一看見就覺得十分親切,心生歡喜。
樂夫人轉身看向稍稍來遲的樂尚書,眼中淚光閃爍。
“老爺···我們家無憂還是捨不得家,這次···這次,你可不論如何也不能讓孩子去修什麼仙道了!”
樂尚書晃眼也看見了娃娃手背上的鶴望蘭,他生怕是自己老眼昏花,又擦了擦眼,那獨一無二的紅色胎記,他怎麼也不可能認錯。
“修個屁仙道!從今往後誰再要收我家孩子入仙道我跟誰拼命!”
二人抱着孩子,一路哄一路走,整個樂府像是突然又恢復了生命的活力,細聽竟還有嬰孩的癡笑聲······
柳北川眼看着樂府大門緩緩合上,看着也算得上自己半個岳父岳母的二老,默默鞠了一躬。
這千年來,承蒙二老照顧,兩位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