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情頓了頓,見月治、帝炙二人神色動容,他知道,就算穆天仇不願,這次他也非去不可了。
他嘴角弧度擴大了幾分,看上去格外柔和親切,眼底的蔑視與冷傲悉數藏在溫和悲憫之後,彷彿一隻將獠牙隱藏起來裝作溫順小狗的惡狼、
最終穆天仇還是被推着成了去渝州的人,幾人商討了一下其中細節,轉眼天光破曉,一夜的時間竟就這麼過去了。
清晨,穆天仇送走了妖君魔尊,離情藉着要與穆天仇商量渝州城生事應當如何配合的藉口留在了塵稷山。
穆天仇本就身受重傷,此時早已是疲憊不堪,也懶得和離情虛與委蛇,他要留,留便是了。
前腳穆天仇剛走,離情便收起了臉上三春暖陽般的笑容,他一臉陰鬱地朝柳含清的院子走去。
既然來了塵稷山,又怎麼能不見見這個讓戰神景夜朝思暮想的女人呢?
柳含清見到離情的時候是有些恍惚的,面前的男人仍舊是舒眉朗目,英俊非凡,一張刀削斧刻的臉上卻偏偏生了一雙極溫柔的眸子。
那雙眼中曾承載過的積澱、厚重、傷痛、柔情就像毒藥一樣讓柳含清一度深陷,無法自拔。
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那麼陌生,卻又如此的令她感到厭煩。
“阿清。”
離情扯着嘴角,聲音溫柔似水。
柳含清只覺得聽到了什麼不堪入耳的東西,止不住的噁心令她想要逃離這個人。可惜她如今困在塵稷山,修爲盡失,否則就算是拼了命她也要將這個住在離情身體裏的鬼東西給他揪出來!
“你我並不相熟,雖不知道閣下到底是誰,但煩請閣下自重,我還有些事情,便不陪着閣下演戲了。”
柳含清強忍着不適,冷冷清清地迴應,腳下已經開始往回走,甚至連從面前的人口中套話的心思都生不起來。
“阿清!”
忽然,攝魂鈴震顫,離情的聲音傳入腦海,柳含清腳步一頓,腦中一片嗡鳴。
是他!是離情!不是面前這個假貨!
記憶不斷回溯,東海神嶼上那些無憂無慮又單純無暇的日子闖入腦中,那時的他們還會因爲一個稱呼商量半天。
彼時,景夜在想,要如何稱呼柳含清才能夠表示他對柳含清而言是特殊的呢?
含清?正經了些。清兒?親暱了些,他有些不好意思。阿··阿清?
這個稱呼他很喜歡,他從沒聽人這麼叫過柳含清,適當的親密,適當的守禮,剛剛好。
而柳含清呢?她也喜歡景夜這般叫她。
景夜不愛說話,整個人都冷冷的,連帶着說話的聲音都帶着一股子抹不去的冷硬。但每每景夜喚她阿清,這個人的聲音就會變得格外溫柔。
親暱,堅定,愛戀,不知從何而起的心疼,不捨,愧疚。
一聲“阿清”,彷彿承載了景夜數十萬年生命中最厚重真摯的情意。這是兩人之間的愛稱,是任何其他人都模仿不來的情愫。
柳含清緩緩轉過身,有些擔心剛剛這一聲“阿清”不過是她魂牽夢縈的一場黃粱,怕自己真的轉過身去卻只能看見一張掛着虛僞笑意的臉。
就是這一望,她猛然發現面前的人有些不對勁!
離情眼中金色與黑色的光華流轉糾纏,兩種顏色像是在爭奪搏鬥,離情緊緊皺着眉,身子也有些不穩,這樣的情形柳含清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
景夜在東海神嶼上與墮神印鬥了千年!這千年柳含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景夜陷入無盡的痛苦,他在一次次的爭鬥中獲勝,找回神志,也在一次次的爭鬥中身受重傷,直至最後他只能放棄神身,將自己畢生修爲練成了一枚神珠。
而此刻離情的樣子,與當初景夜受墮神印控制時的痛苦模樣如出一轍!
“離情?”
柳含清輕聲喚了一聲。
自重塑離情身體以來,柳含清還未曾見過離情墮神印復發。她最初以爲墮神印會隨着景夜神身的毀去一同消失,後來卻逐步發現或許墮神印從始至終都一直跟着離情,只是被暫時壓制了。
自從渝州城一別後,兩人在東嶽山再次相見時離情便處處透着詭異,適時柳含清已經生疑,卻因着以前對離情的諸多不信任導致的兩人間的誤會使她不斷地勸說自己要相信離情。
可邙山事後,她便忽的清醒過來,離情自然是可以信任的,可若是離情身體裏有另一個人的靈魂,對這另一個人可就沒有相信這一說了!
越是思量,柳含清便越覺得離情的墮神印格外奇怪。雖說神界覆滅數萬年,但景夜作爲上古遺留的神祗,對墮神印多少是有些瞭解的。
曾經神界鼎盛之時,那些被貶下界的墮神都會被封上不同強度的墮神印,可饒是再強大的墮神印,隨着墮神身隕滅,都會隨之消散,唯獨景夜身上這一道天帝親手打下的墮神印卻是不論如何也去除不得。
天帝最後爲何拼着神界毀滅、修爲散盡也要在景夜身上種下如此頑固的詛咒?真的只是爲了懲罰他嗎?墮神印從本質上來說其實是封印的一種,天帝拼盡全力要封印在景夜身體裏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看着眼前深色恍惚,表情隱隱有些猙獰的離情,再想到柳東嶽之前在窺天閣同她所講的牽扯到三位神祗的滅世之戰,一個可怖的猜想浮現在柳含清腦中。
如果天帝在墮神印中封印的是他的神識···
思及此處,柳含清神色一凜,以靈魂之力催動攝魂鈴,焦急喚道:
“離情!離情!醒醒!”
彷彿是感受到了柳含清的呼喚,離情眼中黑色光芒一震,撲向金色光芒的勢頭越發兇猛,看其架勢,甚至有要將金色光芒盡數撕碎的陣仗!
可這金光畢竟強盛,就算黑色光芒以搏命之勢象徵,卻也不斷被金光蠶食,漸漸落了下風。
離情面色蒼白的扶着頭,腳下一個不穩,幾乎栽倒在地,柳含清急忙上前攙住他,無力感從心底漸漸攀升。
每次一遇到離情的事情她總是幫不上忙···她雖尊爲金仙,可遠古神界之事連傳聞都少有,而離情身上的那些因神界而起的因果,她統統無法插手···
她扶着離情,通過攝魂鈴輕聲呼喚着他,只盼那個在身軀裏沉眠的人能有一聲迴應,能再喚她一聲“阿清”。